眼看著兩小碗蔗漿與乳酪一下子就被清風倒去小半碗,蘇衡抬眼,淡淡道:“牙不想要了?”
“要的要的!”清風見好就收,捧著一碗甜滋滋涼絲絲的櫻桃美美地開始享用起來。有了這碗冰鎮櫻桃,清風登時把扇車拋在了腦後,甚至覺得,便是宮中避暑消夏,也不過如此了。
只能說,清風沒進過宮,所知有限。宮中避暑之法,豈是一碗冰鎮櫻桃可比。
譬如此時,宮中專供天子消夏的殿宇內,早早擺好了數十架金盆。盆內堆冰積雪,如一座座迷你小冰山,冒出的絲絲涼氣很快鋪滿整座宮殿。明明外頭烈日懸空,暑熱襲人,殿內卻冷氣不散,有如涼秋。殿外花園內還栽種了朱瑾、玉桂等香花無數,扇車一轉,涼風送爽,滿殿花香。
“今日的例冰可都賜出去了?”趙禎溫聲問道。
“回陛下,都已賜下了。”任守忠斂眉低目,畢恭畢敬地應道。朝廷慣例,三伏日給群臣賜冰,以示天家體恤臣下。如今的官家仁厚,不僅在三伏日賜冰,入夏之後每隔五日便要賜冰一次。朝臣無不感激。
“嗯。”趙禎聞言頷首,剛想拿起手邊杯盞飲茶,喉中便突然湧起一陣不適感,他不由蹙起眉心,以巾帕掩唇,低咳了幾聲。任守忠見狀,連忙上前替天子撫背順氣。
趙禎年方不惑,仍在壯年,性情溫和寬厚,朝臣無不稱頌其為仁善之君。只是,趙禎身體一直不太康健,面色蒼白無血色,這些年一直被病痛纏綿,總不見好。前幾日,在大朝會上,趙禎險些當著百官的面暈倒,嚇壞了一幹內侍。宮中聖人與貴妃娘娘也為此憂心不已。
“陛下,可要傳太醫?”任守忠嗓音尖細,輕聲問道。
趙禎擺擺手,緩了過來:“不必。老毛病了,太醫丞也不是沒來看過,總是讓朕少思少慮,靜心調養,說得倒輕巧,難不成朕還能把國事仍在一旁不管不問麼?”
“國事自是重要,但陛下也要多保重龍體才是。滿朝文武,天下百姓,可都仰仗著陛下您啊。”任守忠一邊說著,一邊替趙禎換了一盞新的密雲龍井。
“陛下,臣近來聽說了一件奇事”,任守忠覷著天子的神色,徐徐說道,“曹門附近有座小河子橋,因內諸司的官員經次此橋時,常能見到一盲僧念經化緣,便給那橋去了個諢名叫‘唸佛橋’。然而前些日子,那盲僧卻突然複明瞭。”
“哦?”趙禎抬眼,來了興趣,“繼續說。”
“是”,任守忠眼裡幾不可見地閃過一絲喜色,“臣聽說,那盲僧複明多虧了五嶽觀的一位道士。那道士年方十五,幾年前便得了如今在鄧州安養的範大人的長子推薦,坐鎮熟藥惠民南局。不僅如此,當年我大宋與西夏打仗時,這位蘇道士與他師傅亦曾在邊關一帶遊醫,醫活軍士無數。”
“京城中竟還有此滄海遺珠?既然這位蘇道士醫術醫德均無瑕疵,朝中怎無人將其舉薦入宮任金紫醫官?”趙禎奇道。
“回稟陛下,那蘇道士年歲尚小,並未達到朝中任官的最低年齡,若真要授其為金紫醫官,定然需要官家您破格親批。朝臣豈敢因一位小小郎中,便勞煩到禦前。”任守忠頓了下,似猶豫道,“況且,這蘇道長的師傅,身份有些不同尋常。”
“這蘇道士的師傅是何人?”
“他師傅道號‘貴生道人’,俗家名為,唐、慎、微。”任守忠一字一頓道。查清蘇衡這位師傅的身份花了他不少功夫,所幸,功夫不負有心人,最後的收獲卻是讓人喜出望外。誰能想到一個看似不起眼的小道士,背後竟能牽扯出那一位來。
“竟是他!”趙禎啞然半晌,緩緩道,“唐太醫現居何處?”
“回陛下,前太醫丞唐慎微如今就在城南五嶽觀。”任守忠恭謹地道。
“宣——”趙禎話音一止,神色幾度變幻,最終還是垂手道,“罷了。暫且讓那老家夥再逍遙些時日。這事——你要守口如瓶,切不可對人言。”
“是。”任守忠又將頭低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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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冰嘞——賣冰嘞——降價出售,先到先得——”
轉眼六月將盡,暑氣漸散,賣冰人推著板車走街串巷地吆喝賣冰,想要趕在立秋到來之前,把冰窖裡儲存的冰塊全部賣掉。
“賣冰的,等一等!”有人聽見叫賣聲急匆匆跑來,“你這一車冰多少錢?我全要了!”
還沒等賣冰人喜出望外地報價,那人又道:“你手裡還有更多的冰嗎?無論多少,我包圓了!”
“!”是大主顧!賣冰人喜得直搓手。
“可否幫我送去甕市子第四扇門的門口?”
“啊?”賣冰人的喜色凝固在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