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家瓦子裡,大大小小的勾欄已經連著上演了好幾日的目連經救母雜劇。雖然故事還是那個故事,劇情還是老一套的佛子目犍連從地獄救母昇天的劇情,但是開封的百姓們依然百看不厭。今日中元,來看此劇的觀眾人數甚至是平日的兩倍。
遊人實在太多,蘇家五口人剛步入桑家瓦子,就有一股人流從側旁湧來。蘇洵只來得及護住愛妻與長女,帶著她們飛速往後退,險之又險地避開了人流。
蘇軾與蘇轍原本一左一右地挨著蘇衡,但由於沒有任何防備,一下子就被可怖的人流裹挾著,離蘇衡越來越遠,等回過神來,兄弟倆目光所及之處,已經找不到蘇衡了。蘇家三兄弟就這樣猝不及防地就被洶湧的人群沖散了。
蘇衡被迫隨著人流往前,一直走到中瓦子最大的蓮花棚,擁擠的人群才像失了束縛的沙子,一下子分散開。蘇衡面無表情地理了理被人群擠亂的衣袍,決定下次再也不會在節日出門湊這個熱鬧。
這一帶的瓦子連成一片,從桑家瓦子往北走,依次是中瓦子和裡瓦子。他昨日與狄詠約好的會面地點是位於桑家瓦子的白鹿棚。如今他被人流裹挾著往北,已經錯過白鹿棚,來到中瓦子裡最大的勾欄——蓮花棚。
再無奈,也要往回走。否則阿父與阿孃定然要擔心,弟弟妹妹們也無法專心看劇。更何況,以他對自家二弟的瞭解,沒準這會兒小哭包已經開始哭了。
這一帶的三個瓦子都極大,不僅有大大小小的勾欄數十座,還有許多小攤小販在出售吃食與惡鬼面具。不少小郎君與小娘子們都帶著一張青面獠牙的面具,試圖扮作兇煞惡鬼,然而脆生生的說話聲與銀鈴般的笑聲徹底出賣了他們。遊人見了不覺可怖,只會被這些孩子們可愛得莞爾一笑。
蘇衡逆著人流,緩步穿行於燈火明亮的長街。在這樣的黑夜下,惟有頭頂的明月與街邊的燈火可以映照出一片光明的地界。但是,有光便有暗。總有一些燈火闌珊處,潛藏著不為人知的黑暗與勾當。
“搶小孩的惡賊,哪裡跑!”一道清泠泠的女音從街旁延伸出去的暗巷中傳出,伴隨著淩厲的舞鞭之聲。
蘇衡腳步一頓,不作多想,立即改了個方向。
“哼,目前為止,還沒人能在我的鞭子下逃走呢。”蘇衡趕到暗巷時,打鬥已經結束。不過,與其說是打鬥,還不如說是那帶著青鬼面具的少女單方面的“虐殺”。
只見那少女嫻熟地用繩子將那偷小孩的人渣捆成粽子,拍了拍手,抱起被人販子用藥迷暈的女娃娃,語氣輕快地對著地上那坨說道:“老實在這待著,等巡尉過來再收了你!”
“可需幫忙?”蘇衡從巷口走進來,主動出言道。
面具少女猛地抬頭,只看見一個身子挺拔的青年逆著月光走過來,隨著那人越走越近,一張欺霜賽雪的清俊面龐徹底暴露在她面前。
面具少女立在原地不動,呆呆地望了蘇衡半晌。
“嗯?”蘇衡挑眉,怎麼愣住了,他長得很嚇人?
“此人當街拐賣幼童,勞煩您去最近的巡鋪請幾位巡尉過來,將他繩之以法。這娃娃被藥迷暈過去了,我要帶她去附近的熟藥惠民局看大夫。”面具少女回過神來。面前這人長得這麼好看,一定不是壞人。而且,總覺得這位郎君有些眼熟,好似在哪見過的。嗯,定然是他面善的緣故!
這個時辰,普通的藥鋪醫館早就關門了,惟有官辦的熟藥惠民局有專人輪流值守,全天十二時辰都能買到藥。
蘇衡聞言上前幾步:“我就是郎中,可否讓我看看?”
“嗯……”面具少女似有猶疑。
“最近的巡鋪就在兩百步外,你若不放心,我押著這人販子先與你一同去巡鋪。”蘇衡看出少女的顧慮,提議道。
“好。”面具少女思考了一會兒便同意了。
汴京城中每條街道每三百步就設有一所軍巡鋪屋,簡稱巡鋪,裡頭共有鋪兵五人,負責夜間巡警,緝拿盜賊,維持治安等等。
巧的是,蘇衡與少女去的這家巡鋪,鋪兵全都認得蘇衡:“蘇館主,您怎麼來了?”
好家夥,原來這五個鋪兵全是蘇氏養生館的常客,一下值就往大相國寺南的分館跑。
這下,面具少女最後的一絲戒心也放下了,果斷將懷裡的小娃娃遞出去:“這位……蘇郎中,拜託您了。”
蘇衡替小女娃仔細診斷過後,舒了口氣。只吸入了少量的迷藥,即使不服藥,再過一個時辰也會自己蘇醒過來。不過,既然已經接手了這位小病人,蘇衡還是替她針刺了幾處提神醒腦的xue位。
蘇衡的銀針還未收起,那小女娃便醒了。
“哇啊啊啊啊啊——”那女娃娃一睜眼便看見少女戴的青鬼面具,一下就被嚇哭了。“別哭別哭,這是面具,是假的!”少女連忙把面具取下。
蘇衡收好銀針,抬眼一瞥,頓時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