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喲喲,不會是要哭鼻子了吧?”蘇不疑手持一把山水扇面摺扇,晃悠到了蘇軾附近,擠眉弄眼地調侃道。
“你才哭鼻子!大冷天的你還扇什麼扇子,邊兒去!別打擾我和阿兄!”蘇軾像趕蒼蠅似的試圖把蘇不疑趕走。
蘇不疑今年十七,也老大不小了,但性子卻沒怎麼變。楊氏嫌他不夠穩重,因此還沒有給他張羅婚事,省得他霍霍了別人家嬌養的小娘子。倒是即將及冠的長子蘇不欺,楊氏已經為他訂了親。女方是臨縣彭山蒲家的嫡長女。只等蘇不欺明年及冠後便正式成親。
“哎喲,好兇啊!三郎,你也不管管二堂弟。”蘇不疑拍拍心口,作出一副浮誇的害怕模樣。
“二堂兄,是你先惹他的。”蘇衡淡淡道。
蘇不疑“嘖”了一聲,眼珠子一轉,又提起了一個話題,“哎,小三郎,你在西北遊醫三年,有沒有遇到好看的小娘子呀?若是有個心儀的,趕緊告訴小嬸嬸,早點把人定下來。”
“二哥,你在胡說什麼呢,大堂弟才十歲!”蘇二孃從廚房端了一盤豉汁雞剛走到院子,就聽見蘇不疑那沒臉沒皮的提問。
“我這不是見幾個堂弟堂妹這邊的氣氛太沉重了,想開個玩笑活躍一下氣氛嘛。”蘇不疑正想打個哈哈糊弄過去,就被一隻孔武有力的大手抓住了後衣領。那人力氣大得很,像拔蘿蔔似的輕輕鬆鬆就把蘇不疑提溜去了別處。
“放手放手,我自己走!我自己走行了吧?”蘇不疑拼命掙紮,仍然沒能逃脫程之言鐵鉗一樣的大手。
程之言曾在青神程家受到虐待,當初剛到蘇家時,瘦得不像樣,彷彿風吹一吹就能倒下。在蘇家的這些年,楊氏待他如同親子,如今程之言已經長成高大英武的青年,劍眉淩厲,五官俊毅,寬大的青布襴衫也遮掩不住他健碩的身材。
“慎言。”程之言警告蘇不疑道。
蘇衡默默圍觀了蘇不疑被程之言“就地正法”的全過程,心道:嗯,表兄還是這般惜字如金。
“菜都齊了。”採蓮將最後一盆炸素丸子放上桌。
輩分最高的蘇序端坐主位,拿起筷子,樂呵呵道:“開宴吧。”
蘇家的中秋宴按照慣例,都是安排在老宅的院子裡。頭上無瓦遮擋視野,仰頭便能欣賞到空中的圓月。院中的秋菊在月色下顧影自憐,夜風一來,幽然起舞。
滿桌熱氣騰騰的美食分散了蘇軾的注意力,讓他暫時忘記蘇衡即將離開眉山地傷心事。蘇衡慢條斯理地剝了兩只蝦,分別放入坐在他左右兩邊弟弟們的碗中。
蘇轍高高興興地捧著碗吃起來,一邊嚼嚼嚼,一邊聽著哥哥姐姐們閑聊。
“阿兄,你去了京城,一定要快點寫信回來。我也會努力,爭取早點去京城找你。”蘇軾握爪發誓。
“嗯。”蘇衡應道。
“還有,我——嗝!”蘇軾話還沒說完就忍不住打了個飽嗝兒,像一隻吃得太撐吐舌頭的小狗。蘇不疑第一個帶頭笑了出聲,被蘇軾回以怒目。
“二哥,你沒事吧?”乖乖巧巧的蘇轍憂心道。
“沒,嗝兒!沒事,我能,嗝!有什麼事。”蘇軾開始不停地打嗝兒,蘇轍見了更擔心了。
“喏。”蘇衡倒了杯茶遞過去,蘇軾接過來“咕嘟咕嘟”灌下肚,總算舒服了些。
“軾兒這是吃太多,撐著了。採蓮,你去煮鍋消食的山楂汁子,待會兒飯後每人喝一碗。”程氏掩唇笑道。
“是。”採蓮應聲離去。
月色溫柔,蘇家今年的中秋宴以一碗山楂汁宣告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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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在弟弟妹妹們不捨的哭聲中,蘇衡再次登上了離蜀的大船。從寒風蕭瑟的秋天到白雪紛飛的冬季,蘇衡與貴生道人日夜兼程,總算趕在除夕這日到了京城。
蘇衡師徒的馬車到達開封外城時天色已晚,加之今日又是除夕,家家戶戶不是在家中圍爐夜話守歲,便是在城內大大小小的瓦子或酒樓裡玩樂宴飲,好不歡樂。
然而,熱鬧都是京城百姓的。蘇衡強撐著睏意與滿身的疲憊,根本無心觀賞滿城的燈火。他原想在開封附近的小鎮休息一日,等第二日再前往開封。偏偏貴生道人說京城除夕夜的景色極美,不容錯過,硬是拉著蘇衡趕路。結果,馬車行至半路,前輪陷進了一個泥坑裡。那個地方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蘇衡師徒與車夫折騰了近一個時辰,才將車輪從泥坑裡拯救出來。
這一耽誤,到達開封時已是人乏馬疲。
馬車緩緩停在一座道觀後門,貴生道人轉頭正打算喊蘇衡下車,卻發現自家徒兒已經累得靠在車廂壁上睡著了。
東京汴梁的除夕夜確是星河滿天,煙火滿城。只是,蘇衡大約只能於夢裡一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