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67章 眉山重聚
天慶觀坐落在眉山鎮北面, 與城南的蘇家可謂一頭一尾,一南一北。對眉山的百姓來說, 天慶觀在他們心中有著相當高的地位。因為它不僅是上香拜神的道觀,還是教書育人的書院。家家戶戶的小郎君到了該啟蒙讀書的年齡,就會被送往觀內書院中學習。
整座天慶觀分為東中西三路,西路分佈著觀中道長們日常起居的住所與接待掛單道士的客舍,東路是北極院,也叫北極書院,學生們的課室、師生的宿舍與食堂皆坐落於此。中路是天慶觀的主體,從前往後分別是山門、供奉王靈官的山門殿、供奉道教三清上神的三清殿與藏書頗豐的藏書樓。
從前貴生道長在眉山時, 就住在西北角的客舍中。這次陪著蘇衡回眉山, 貴生道人謝絕了蘇家留宿的邀請,仍舊打算住在天慶觀。
蘇衡回家一趟,與家中爹孃弟妹都一一見過, 甚至連家中的愛寵糯米團子也喂過了, 唯獨不見蘇軾。一問才知,蘇軾已經入學北極書院,開始正式念書了。
蘇軾如今已滿八歲, 沒了蘇衡在家管束,他這幾年漸漸向他的二堂兄蘇不疑靠攏, 成日招貓逗狗, 鬧騰得很, 就差上房揭瓦了。但蘇洵每日給他佈置的功課他都認認真真完成了,而且完成得又快又好。所以,蘇軾在學習之餘鬧騰一些,蘇洵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他去了。
但去年冬月, 蘇軾趁採蓮不注意,膽大包天地帶著蘇轍溜出家門,去結冰的玻璃江上滑冰。凍成冰的江面厚度並不均勻,有的地方冰面厚些,有的地方冰面薄些。蘇軾就倒黴地碰到了薄冰面,在上面沒蹦躂幾下,冰面就承受不住蘇軾的重量産生了裂痕。幸好住在江邊的阮大郎及時發現了他們兄弟倆,否則等冰面徹底裂開,蘇軾和蘇轍兄弟倆就雙雙落入冰水裡了。
蘇洵因此大怒,拿家法狠狠揍了蘇軾一頓,並且罰他禁足一個月。等年節一過,蘇洵就把蘇軾扔去了天慶觀北極書院,讓他與幾位堂哥們一同讀書上課,省得一天天精力過剩,又作出什麼危險的舉動。
蘇衡回到蘇宅時,蘇軾正在天慶觀念書,壓根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唸的長兄已經回家了。
“等二弟回來,估計要慪死了。”蘇軫捂嘴偷笑,她才是家中第一個見到阿兄的,二弟是最後一個,哼!讓他成日在自己面前炫耀阿兄送他的那把反曲小弓,阿兄後來也給她補送了禮物,有什麼好得意的!
“我此番回來只住半個月便要隨師傅去開封了。北極書院一旬才得一日假,二弟下一次旬假是什麼時候?”蘇軾到底是蘇衡最疼愛的弟弟,三年未見,蘇衡也十分掛念。
“趕巧了,明日便是書院的旬假。衡兒,你明日幹脆和採蓮一道去天慶觀接他回家好了,也算給軾兒一個驚喜。否則,軾兒若是知道他因為要上學的緣故錯過與你見面的機會,他估計要鬧得家中雞犬不寧。”知子莫如母,程氏搖頭笑笑。
“嗯。”蘇衡應了下來,又問躲在蘇軫身後悄悄探頭看他的蘇轍,“小弟要同我一起去嗎?”
“!”被兄長發現自己偷看他了。蘇轍小臉一紅,先是下意識地縮回了腦袋,然後又慢吞吞地從蘇軫身後挪了出來,小聲道:“好……”
“我們的小兔子怎麼還害羞了”,蘇軫笑得杏眼彎彎,把蘇轍從自己身後捉出來,往蘇衡的方向輕輕推了推,“自家阿兄,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你小時候尿褲子的模樣阿兄都見過,尿布還是阿兄幫你換的,在阿兄面前沒什麼好害羞的。去吧,讓阿兄好好看看你。”
“阿姐——”小蘇轍羞得急得跺腳,他已經五歲了,早就不會尿床了,阿姐怎麼還拿他小時候的糗事來說呢。
“卯君長大了,也長高了。”蘇衡眼神一柔,主動上前,試探地摸了摸蘇轍的小腦袋,“當初我離開眉山的時候,卯君還不會走路呢。”
二哥與阿姐每日都要念叨無數遍的長兄近在咫尺,蘇轍能聞到長兄身上淡淡的藥香。頭頂傳來暖暖的溫度,那是長兄在輕柔地摸他的腦袋。
蘇轍忍不住又偷偷瞄了蘇衡幾眼。長兄的面容與自己有幾分相似,但周身氣質卻與自己不同,也與二哥不同。蘇衡清冷的眉眼漸漸與蘇轍記憶裡模糊的形象重合。感受著頭頂的溫度,蘇轍好像有點明白,為什麼阿姐當初會把長兄比作初春乍暖還寒時的風。
二哥和阿姐沒有騙他,長兄真的很好。他也好喜歡長兄。蘇轍耳尖紅紅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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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慶觀北極院。
蘇軾今日一上午不知怎的,有些神思不屬,總覺得有什麼大事要發生。可他細細回想了一下近來發生的事情,實在想不到這種毫無根據的感覺從何而來。蘇軾心裡不踏實,書也讀不進去,煩躁地抓了抓頭發,破罐子破摔地打算請假。反正明日便是旬休,和先生請半天假,提前半天回家好了。
剛走進先生的院子,蘇軾便聽見一位陌生人在唸一首沒聽過的詩。
“於維慶歷,三年三月。皇帝龍興,徐出闈闥。……惟仲淹弼,一夔一契,天實齎予,予其敢忽……”
那陌生人頭戴方巾,身穿圓領寬袖的青布襴衫,這副打扮一看便知是位讀書人。張易簡正一邊聽一邊點頭。
蘇軾與他長兄一般,從小記憶力過人,那首長詩他只聽了一遍,便能背誦了,只是他對詩中提及的人名不甚瞭解,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忍不住出聲問道:“張先生,這詩裡提到的人都是誰呀?為什麼作這首詩的人要稱頌他們?”
張易簡正聽得入神,被蘇軾突然發出的聲音嚇了他一跳,板起臉教育道:“蘇四郎,你何時來的?擅入師長居所,偷聽他人談話,實非君子所為!”
“先生,弟子不是故意的。弟子知錯了。”蘇軾低下頭乖巧道。
蘇四郎跟他二堂兄蘇不疑一個樣,每次都是認錯飛快,至於改不改,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張易簡對這個聰慧卻又頑劣的弟子是又愛又恨。
“行了行了,午憩時間你不去休息,來我這兒做什麼?”張易簡沉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