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爾南依舊漫不經心,鬆散地攥著韁繩,另一隻手掩著嘴又打了個哈欠,語氣慵懶:“我去睡覺呀,危險點不正好嘛,這樣就沒人能來煩我了。”他的聲音頓了一下,忽然打起點精神扭過頭來:“咦?你在關心我?”
芙麗婭大聲罵道:“能不能別這麼自戀?我是擔心你出事了連累我!”說罷她也不再管這個不正經的家夥,輕抖韁繩調轉了方向,身影緩緩沒進林蔭裡。
“能迎來公爵大人的聖駕,是我們無上的榮光。若有招待不逮之處,還望您海涵。”巡營官諂媚地站在理查茲公爵身邊,哈著腰又是倒水又是端茶。
“不用,我不過是領了陛下的命令來巡查新兵徵募新政執行的狀況。”
——順便,找一個人。
理查茲公爵的眼神冷下來,雖然機率極小,按理說,那個被寵壞的嬌弱千金絕不可能有那樣吃苦的忍耐力在這裡生存,可這畢竟是她哥哥拉斐內的軍營,尋求兄長的庇護也不是不可能。
可讓理查茲公爵不解的時,拉斐內既然不在此地,據巡營官的口供表示最近也沒有受到特殊招待的外來人士。他實在想不通,芙麗婭究竟會躲到哪裡去。
芙麗婭渾然不知自己已被盯上,正全神貫注地瞄準著草叢裡的一隻松雞。
遠處的松雞正用尖喙梳理著自己的尾羽,紅棕色的羽毛與周遭的枯葉幾乎融為一體。
她緩緩調整姿勢,手肘盡量貼近胸膛以減少晃動,弦在掌心勒出紅痕,箭矢離弦的瞬間,松雞猛地警覺,蓬鬆的翅羽炸開,撲稜稜地朝著更深處的草叢飛去。
利箭裹挾著風聲疾射而出,堪堪擦過松雞展開的翅膀,只帶下一根顫巍巍的羽毛。
芙麗婭摸了一把額頭的虛汗,耳邊忽然炸起一串爆笑。
她猛然抬頭,看見不遠處費爾南正躺在樹上,他單手枕在腦後,一條腿招搖地垂蕩下來。樹冠篩下的光斑在他臉上跳躍,將那雙戲謔的藍眼睛襯得格外明亮。
在與芙麗婭目光交彙的瞬間,費爾南迅速收起笑臉,他清晰地看到樹下的少年正緩緩從背後抽出一支箭矢,然後拉滿弓弦、瞄準了他!
沒想到這小子脾氣這麼大,費爾南吞了吞口水,他忙不疊地支起身體,過於慌亂之下,一不留神沒穩住重心,身體踉蹌著往旁邊歪倒——
“啊!!”
一聲悽厲的慘叫劃破空氣,驚飛了不少棲息在枝頭的鳥雀,芙麗婭目睹了費爾南從樹上摔下來,緊繃的弓弦“嗡”地彈回原位,她再也繃不住,放聲大笑出來。
從前那些讓她如芒在背的貴族禮儀——
挺直腰板的角度、裙擺拖曳的弧度、連微笑時露出幾顆牙齒都要反複練習,讓她連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要被框架住。
而此刻,芙麗婭任由沾著草屑的手指擦過笑出淚花的眼角,感受著粗布麻衣摩挲面板的真實觸感,聽著遠處費爾南誇張的哀嚎,胸腔裡騰起的自由氣息幾乎要沖破肋骨。
原來當血液真正開始沸騰,連呼吸都帶著泥土的鮮活味道。
費爾南狼狽地在葉堆裡翻滾半圈,抬頭時正撞進一片晃動的光暈中,帶著淡香的陰影輕柔兜頭罩下——
穿過葉隙的陽光在她那被倉促割斷、參差不齊的發梢邊緣鍍上一層薄金,她笑意未盡的臉上泛起格外柔和的漣漪,芙麗婭向他伸出手,掌上還殘留著被弓弦勒出的紅痕,纖細的骨骼、嬌嫩的面板……
恍惚間,費爾南又開始動搖心中的那個答案。
不,他不能再惹蒂姆不高興了。
他沒有拉住那隻手,反而自己拍拍屁股爬了起來。
“沒斷腿斷胳膊吧?”
芙麗婭是真心害怕他身體出什麼意外,她可不想在招惹了那麼多人之後還跟蘭開斯特家族結下樑子。
“……沒有。”費爾南頓了一下繼續說:“不嘲笑你了,你也不準嘲笑我。”
芙麗婭挑了挑眉:“當然,除非你想嘗嘗我的厲害。”
再次上馬,芙麗婭雙腿夾緊馬腹,牽動著韁繩朝著別的方向而去。
她單薄的身形在少年眼底化成一片墜落在眼前的樹葉。
費爾南擰了擰眉,煩躁地抓起頭發。
照理來說,這片野林裡出沒的動物有很多,但芙麗婭一路走下去已經逛了有半個小時,都沒再看到半點小動物的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