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出現了個影子——還是亞洲人的臉,但氣質和周遭的人都不一樣。在周圍穿著卡其色和灰色外套行色匆匆地穿梭,對著陽光眯著眼睛,融入黃沙和揚塵之中時,她眼窩有皺紋,條紋襯衫和風衣帶著和煦的陽光,不疾不徐地走過馬路,身邊拉著孩子的大人急著跑過被車按喇叭催促的斑馬線,她還在包裡翻找口紅,也不是為了見誰才打扮,只是想讓自己靚麗一點。走過這條路,年齡就被她拋在身後了。
翁如晤一眼就能認出這是麥耘恆的媽媽。而對面的人看到她笑容和善,風吹來還有滄桑的味道,但翁如晤感受到的是明媚。雖然只有圓桌的距離,翁如晤也不得嫉妒麥耘恆,長得太漂亮了,歲月給她的痕跡很少。麥耘恆的母親心情不錯:“麥耘恆名字是我起的,耘是我早期筆名叫‘雲來’。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什麼樣的女孩。昨天匆匆一面,我沒有很完整地瞭解你,而且我想拋開恆恆看看你是什麼樣的人。”
“我是個……配音演員,曾經在他高三那年和他是鄰居,後來去年再次巧合遇到,就在一起了。我工作原因才發了朋友圈,最近在做幕後配導,工作需要……”
“這又沒什麼。”
“聽說,您是在五十歲的時候出國的。什麼時間都可以從零開始嗎……”
“當然不是,都要喝西北風的。”
“那該怎麼辦?”
“死皮賴臉地找工作唄,我什麼都可以學,最窮的時候就賣餃子,2 歐元一個,每個人只能買 50 個,每天中午開始包,包完了訂單就休息。周圍的鄰居都認識我,還有用紅酒換餃子的,我說可以,但你的紅酒要打折,因為紅酒不是稀缺品,餃子是。”
翁如晤很難去評判她,因為從她聊天的幾句話中就能感受到她的魅力,刻板印象中的“女人”和“母親”都不是,而是一個活得很有聲色的“人”。
該問出那個問題了。
“能告訴我十八歲時為什麼不帶麥耘恆走嗎,我聽他說,他是被判給你的。”面對母親的沉默,翁如晤鼓起勇氣:“你在向交大女孩介紹他的時候,應該沒有說出拋棄他的部分,包括他殘缺的聽力,還有目前無業的狀態。”
身後的女人沒說話,沉默讓周圍的白噪音猛地撲上來,淹沒了兩個女人之間的尷尬。兒子是永遠被母親溺愛的,甚至愛得病態的,兒子身上都會有各種各樣被驕縱的痕跡,就像男頻文裡天生的張揚和閑散。但昨天她感受到了,低椅背讓她輕輕向後靠就能感受到女人的體溫,但她在面對兒子的時候,身體始終沒有前傾。
“他成年生日後我才離開,並且不知道他的耳朵需要戴助聽器。一個男孩需要在十八歲後還被母親掛念嗎?”
“但你如果沒有撫養他的意願,為什麼還要爭取他?”
“他需要高考,或者準備考試,我那年子宮裡有個很大的肌瘤,肚子開了四個洞,並且打了三天的縮宮素,又斷斷續續地住院治療了很久。這樣的身體對他來說,這一年都會分心。比起他照顧我,更想他記恨我。現在說這些沒有意義,他考上浙大了,現在生活得很好,不必歸結在我身上,我也需要時間……新生。”
最後的幾句話雖然平靜,但帶有那麼強的攻擊力,像一種藥,性苦,毒到令人抽搐,但很快藥到病除。一般倫理解釋不清楚的時候,通常都會被歸結為命運——陰差陽錯,多舛不公,以及……人各有命。
“你在評判我嗎。”
“沒有。”翁如晤下意識地回答了真實的想法,很現實的是,她並沒有站在麥耘恆的視角,而是——身為母親,一位女性,在婚姻裡窒息痛苦甚至讓軀體都患病的時候,會做出什麼選擇。如果按照她的觀點,可能早早就從婚姻裡拼命解脫,說不定也做不到像面前的人一樣為了孩子堅持到十八歲。
“所以我不必過多去了解你的人品,從十八歲就認識,現在還能很相愛,你們一定是選擇了對方。”
人會在一夜之間長大成人,她遇到麥耘恆的時候,他已經長大了,所以和麥耘恆住在隔壁的一年裡,一直被照顧的是她,被陪伴的是她,感受到寬慰的是她。這樣想來,她並沒有為麥耘恆做什麼。
“你聽起來是很有想法的女孩,做你自己,天地皆寬,希望你不要把愛情放在第一位。當你在關系裡痛苦的時候,最後會記恨一個男人,這樣的結局最傷心。我不希望年輕漂亮的女孩被感情拖累,也不想自己的小孩得到被記恨的結局。”
“您和我的媽媽好不一樣。”
“她一定比我好很多。但我想你作為女兒,一定希望她也有自己的天地。”
“是的。”翁如晤回答得很肯定:“我能說嗎?我很喜歡您,您很通透。”
她只眨了眨眼:“我不意外。”
分別後已經是天黑,風吹得樹葉沙沙,誘騙人把秘密藏在路過的樹裡,年輪的一圈裡,紋路都是故事。翁如晤揹著大包遠遠看到麥耘恆,向後推了幾步,助跑沖到他懷裡。麥耘恆被包“肘擊”,接過包嚇了一跳:“什麼東西這麼重?”“朋友送了點周邊。”
“周邊和炸藥包一樣重?”
“只是拜訪了一家配音公司,聊工作,工作。”
“你單獨和我媽見面了。不必瞞我。”
“嗯。”翁如晤歪著頭:“被你發現了……你不會生氣吧。”
明知道瞞不過麥耘恆,麥耘恆還是要刮一下她的鼻子:“不會,她不會催你結婚,搞不好還要說我的壞話。”
還真是,你還真瞭解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