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願意說的話……”翁如晤指了指大雨:“反正也出不去。”
“第一次聽你的播客的時候我還在杜克讀書,被夥食折磨,水土不服,合租室友經常帶女朋友回來,冰箱裡的打折麵包有黴斑了也會被偷光,肉也有豬騷味,經常下雨。並不是所有人都喜歡出國,我是追著一個女孩兒出去的,但出國總是下雨,很快就喪失了戀愛的慾望,她克服得很好,我並不可以,說不上原因,但我每天都在煎熬。當時我上學路繞了個遠,遇到一家很漂亮的店鋪,每個裙子旁邊都有個八音盒,搖幾下就會有和衣服相配的音樂,但老闆不在,沒有人告訴我曲子的名字。我失眠很嚴重,交了朋友也很難長久相處,只能繞去那條街再聽一聽,八音盒是非賣品。後來我開啟你的節目,正好聽見那首歌做背景音樂,我問你音樂的名字,是《風之谷》,那是你第一次回複我。我不用再撐著傘拐去那條路了,只要開啟你的頻道就能聽見,所以我很想見到你,想知道你為什麼會在我低沉的時候出現,那首歌是你隨意加進去的嗎,還是也很喜歡。再後來,我終於畢業了卻逃來了上海,這裡也經常下雨,不知道為什麼,我不願意承認是有你在。”
“你喝多了……話很多。”
“我也不會多想,你不願意見我就是單純的不信任,我知道,我也覺得找你會打擾你的生活,也許時間久了,我進步了,更加成功了,你自然會像是個普通的節目和落後的女人一樣被我拋棄。結婚,生子,或者被生活打垮,直接平庸,成為大多數女人的樣子。但你一直在苦悶,在練習基本功,每年都變成我意想不到的樣子,雖然你看起來很困頓。結束一段戀情的時候你配了一個戀愛軍師的角色,正好是我想聽到的話,再後來我工作不順壓力很大,覺得人生黯淡,你讀了一整本《小王子》給我,彷彿提醒我也回歸初心。豬兒,也許你覺得我冒昧,但比起擁抱和親吻的愛情,你陪伴我的時間更久,我不能用愛情去輕易概括你,我中途戀愛過,這對你不公平。但當我後來意識到喜歡你,愛情就變得沒意思了,那張送水果的小票我一直留著,豪情水果大王成了我的‘特別好友’,我知道你不會再登陸了,但那是我命運般的相遇。”
“我……”
“你現在有喜歡的人嗎?也許他很適合你,也很年輕,但論坦誠,他不見得敢像我一樣說出來。我被俗事所累,沒有太多時間守在你身邊,戀愛也沒少談,但近五年不談了,我不喜歡湧上來的無聊的靈魂,對性也不感興趣。你是漂亮的,甚至還很像我的理想型,我沒有不坦誠的理由。”
“別說了。”翁如晤明白了,平時不是姚舜君話少,而是沒給他機會,現在喝多了倒出來的表白不是她能承受得了,再說下去她要是不答應都不好收場,要不再給姚舜君喝點酒吧,直接喝到斷片,把今天說過的話都忘了,反正她心裡有數了。
想到這裡翁如晤攙扶著姚舜君進便利店,買了兩個小瓶野格灌進檸檬茶:“來,姚老師,事已至此,多喝點吧。把今天的表白都忘了,省得明天後悔。”
“你灌我?”
“沒事,我買解酒藥了,我陪你喝點。”翁如晤才不會喝很多,畢竟還要照顧姚舜君的安危。但也別指望她此刻賢妻良母的攙扶姚舜君貼心安撫,能說這麼多話肯定沒事,再喝兩口斷片就行。兩個人坐在便利店喝酒,姚舜君往翁如晤身上靠,身體有點重,酒氣並不難聞:“你願意陪我喝酒。”
“你是不是因為喝酒就變身,所以女朋友們都跟你分手。”
“我又不是櫻木花道。說真的,我更像仙道彰多一點,感情債也不少,但沒有必要每一個都記得。我不喜歡的人,殷勤也與我無關。”
“戀愛經驗很豐富啊……”翁如晤很好奇。
“沒有。我對戀愛沒有興趣,不如工作。而且太忙了,戒掉感情很容易,聽聽電臺更幸福,就和你們磕 cp 一樣,只是精神寄託。”
雨不會小了,她有點困,該離開了。好不容易叫到了車,翁如晤準備先送姚舜君回家,而車到附近時司機打來電話:“我沒電了,你們換一輛吧。”
又是三十分鐘起等。翁如晤有點不耐煩了:“回便利店等車,淋雨會感冒。”
回過頭的一幕讓翁如晤震驚,旁邊的露天酒吧在放八十年代的爵士樂,姚舜君一米八幾的三十歲男人,正在跟著音樂跳舞。
隨便扭扭就算了,但人家有舞步,喝多了皮鞋摩擦地面的聲音毫無章法,雙腳在地上交錯,翁如晤看得眼花,旁邊的年輕人在鼓掌叫好。翁如晤上前拉他:“你別跳了姚舜君,你手腳快跟自己打起來了。”
“跳得不好嗎?我學過 ocking。”
“是,快把自己鎖上了。”翁如晤明白了,長得高的人別學跳舞了,有臉硬帥就行,不然學個半成品純搞笑。
“看我跳舞不喜歡嗎?”
抽象,太抽象了,哪裡來的這麼抽象的男的,翁如晤要不是怕他被車撞到,很想扔在路上自己先回家。但她的確是被吊足了胃口——他要看看這人還能多抽象。如果說前面自己社死的日子令人不願回憶,現在翁如晤有點明白了,姚舜君是一路人,平時憋久了,今天釋放出來的一面有趣多了。這種人如果每次分手都痛苦,估計都是因為太抽象了被女朋友甩了。
但這……多可愛啊。翁如晤覺得輕松,和姚舜君有關的回憶似乎都很好笑,不光是他自己在丟臉,姚舜君喝了酒也現出另一面,也許是限定隱藏性格,只抽出這一次,但足夠讓她驚喜。
“你有一點喜歡我嗎?”
“欸?你好直接啊……”
“反正明天你會忘掉。”
“我……”
姚舜君不說話,笑著看了看她,指著路邊的雪糕筒說,剛才是有事故嗎?交警怎麼不拿走。雨都淋濕了也不帶傘,你會怎麼做。
“別誘惑我拿起它啊。”雪糕筒舉過頭頂可以遮雨,筒內能聽見雨的聲響,她一直都想試試。
“你說過,任何能遮風擋雨的東西,都會發出聲音。”
“我什麼時候說的。”糟糕,心跳加速,這該死的心有靈犀。
“節目裡。電臺的話我都記得。”
“你真是令我大開眼界。”翁如晤捋開濕了的頭發:“收手吧,你的熟男男神形象快垮塌了。”
“不,翁如晤,你才是令人大開眼界的人。我的世界早就平靜了,原本準備聽電臺聽到你不更新了,我不感興趣了,迴音壁我試一試,畢竟它只會是個中規中矩的專案,有聲節目也不是朝陽産業。但你現在令它如此有趣。我要看你還能折騰出什麼東西,讓我眼前一亮。是你用這麼漂亮的熱情和意志打動我,讓我痴迷,現在讓我收手,你為什麼不收手,變成個無聊的人?”
姚舜君拿起雪糕筒置在頭頂,臉上的雨水沒有擦,眼睛都睜不開,做出了鬥牛的姿勢。翁如晤拿起雪糕筒,看著喝醉才會笑的姚舜君搖晃著走過來撞她的雪糕筒,旁邊的影子裡,像兩只獨角獸正在笨拙地接吻。
她耳邊悲傷地響起《風之谷》八音盒的旋律。八音盒是撥動音軸的金屬凸起而産生聲音的樂器,她一直覺得凸起像身體悲傷的反應,撥動一下就會痛,所以八音盒的音樂都是悲傷的。那個影片是她搬進研究生寢室後做的影片,室友並不住在學校,她沒有朋友,獨自上課,隔壁沒有十九歲的男孩找她補習功課,也不會再有耳朵有缺陷的男孩用盛著水霧的眼神悄悄看他,在寢室裡的每個夜晚都在驚訝,孤獨和悲傷竟然可以大於夢想。
但這段背景音樂遙遠地慰藉了遠在英國的靈魂。
她要怎麼說清楚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