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輕觸它,手指難以抑制地微微顫抖。終於停止了一直漫無目的的穿梭,放任自己在最近的一個人界街口落腳。心裡的混亂此刻平穩,由此而來的虛脫感卻令她憑空一個趔趄,幸而扶住身旁的牆壁,才沒有跌在地下。
精緻如瓷的臉上,濃密的睫毛緩緩合上,遮住幽綠似潭的眼眸。
及地黑裙隨風緩緩曳動開。
——是他醒了吧。那個孩子。
為什麼屬於他的靈跡會響應那個孩子?那個和他全無相像的孩子。
他呢?他呢?!!
暗淩,你不是號稱不死之身麼?!
你真的已經不在了……麼?
她抬頭,收回仍舊顫抖著的手臂,恍惚地朝著延向廣場的小巷走去。如同三百多年前的那一天,她向著血族靈原走去。
腳下銀色的草在獵獵的風中卷動,散發出如同暴雨將來的氣息,還有十幾步的距離,就是她數次到來,數次無果而歸的靈原—血族在這裡孕育生成自己的靈體。資質再低的血族貴族也會在步入這裡三次以內就獲得自己的靈體,而她已來了九次。今天便是她最後一次機會。生成自己的靈體。
二十分鐘前她身在家族例行會議。繁冗卻空洞的致辭、討論之後,舞會開始,她卻只想找個地方歇息,卻被她撞見幾個剛才還對自己畢恭畢敬,一副奴僕嘴臉的人,正躲在休息室訕笑:
“父親身為最高貴血統,她竟然沒有靈體呦!”
“你看看幽侯爵的臉色,唯一的女兒竟然沒有靈體,嘻嘻。”
“人類孽種,怎麼可能有靈體啊,妄想吧,哈哈!”
她並不是第一次見識這樣的表面尊崇暗地嘲笑,甚至已經有些麻木於他們的口蜜腹劍。只是不想一轉身竟見到自己的父親,本能生出的委屈卻在他的注視下迅速焚毀,只剩絕望。
她幾乎是逃離了會場,跑來靈原。速度快到忘記要哭。
誰說她都不要緊,只是希望父親可以不用那樣的目光注視自己。
那種目光,叫做厭棄。
夜幕滾滾,陰森莊嚴。
白裙的多處都被路上的灌叢劃破,無視那些傷痕正在滴血,笑容在她臉上綻開,像是夏末荼蘼。
她終於站在靈原的入口。
這裡是無數血族靈體的誕生地,卻作為自己的墓場而存在。
她步入其中。
空氣中雷雨的氣息更濃。靈原裡光陰成霜,樹影如歌。
終於走到了巷口,廣場空曠,明豔陽光灌頂而下,迅速穿透她每一寸肌膚。仿如那場突如其來的雷暴。
那時,她第一次見到他。
樹木化成一根根燃燒的火柴,銀藍色的火中掙紮著起舞,嘶叫著倒下。而雷暴還在不斷點燃所剩無幾的那些枝丫。
撲面的煙塵捂住她鼻喉,讓她喘不上氣,好不容易吸上氣又咳嗽不止,眼睛炙澀得什麼也看不清。這樣的無助中,她突然想,若從天空向下看,這必定是場開在地面的盛大煙火,壯烈唯美,而自己即將成為燎原銀火中微不足道的一朵。
也許這樣就可以見到從未謀面的母親了。
她按住自己喘息不已的胸口坐到地上,壓抑咳嗽的慾望閉上眼睛。等待母親的懷抱。
真的有什麼掀起股股氣浪,漸行漸近。她迫不及待地睜開眼睛,被煙塵迷燻視野中,模糊現出一個巨大的身影。它帶著濕冷水汽緩步而來,蹄音落處,塵埃爭相化作嫩綠草芽破土而出,繼而花朵爭鳴。
遠遠看去,它竟是攜著花海而來。
待它行至近處,她揉揉眼睛,才看清它長著狼的頭顱獅子的身體,蹄下裂出巨碩鱗爪彷彿遊龍,身軀則像是從天而降的月光,所過之處,連草地都沾滿銀光。
這樣一塵不染的美麗巨獸,脊背上卻坐著一個一襲黑衣的人。他跳下它的脊背,落在她面前,對她伸出手,眉間盈滿不耐。
她愣在原地。想到自己剛才所期待的,再看看現在所見的,忽然覺得又氣憤又羞愧。她不顧自己幾乎麻了的腿,硬是站起身,伸手擊落他的手掌,瞪他一眼,轉身離開。
這是個臨海廣場,此時正被海潮浸泡。
海水漫過了整個廣場的大半,明烈陽光下,像一面巨大的梳形鏡。鏡面投著周圍建築物的影,站在建築物上向下看,會有身處異象水晶之中的錯覺。此時,這塊水晶中的人正不約而同地注視著旁若無人地走向廣場中部的黑衣女子,視線中滿是驚羨和傾慕。
她長長的黑裙在水面劃出圈圈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