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喻才深吸一口氣,嗯了一聲,不顧衣物就這麼跪在地上,將臨時買來的手帕放在臉上:“好了。”
嚴繼堯握著他的手,眉宇間還是滯留著不安。
而後,手機裡傳出了苗語誦經的聲音,音節短促、轉折頗多,像是天外之音般傳入了馬喻才的耳朵裡。
他的思緒逐漸遠離了周邊的環境。
陽光、堅硬的土地、樹葉的沙沙聲……世界緩緩消失,他好似漂浮了起來。
沒有了身體的束縛,整個人散開了。
周圍變得寂靜無比,而後——他猛地墜落了,墜落到了人間。
耳邊驟然響起了一道稚嫩的哭聲。
睜眼一看,懷裡躺著一個約莫才七八歲的小孩,臉上濕漉漉的,正發出嗚嗚嗚的微弱哭聲,哭得睫毛全濕了。
他感覺“自己”正緊緊抱著這小孩,身體寒冷無比,耳邊全是大雨砸落的聲音,還有時不時響起的雷聲。
懷裡的小孩是溫熱的,坐著的車是顛簸不已的。
抬頭看去,他們正坐在一輛小三輪裡,前方不斷使勁蹬著車的男人,脊背挺拔,鬥笠下依稀可見還烏黑的頭發。
馬喻才忽然意識到,他現在在毛瑞英的記憶裡,也是在毛瑞英的身體裡。
奇妙的感覺。
……太好了。
她沒有去輪回啊。
馬喻才的耳邊響起了一道溫柔又飽含哭腔的聲音:“么兒,不疼啊,不疼對不對?回家給你做最愛吃的豬肝,媽媽用存的錢給你買。”
“她”輕輕拍著懷中小小的身軀,在瓢潑大雨中哄著自己的孩子,時不時扯扯雨衣,擋住四面八方砸落的雨水。
不知道過了多久,馬喻才感覺只是那麼一瞬,車停了下來,前方的男人扭過頭來,露出了一張和嚴繼堯是那麼相似的臉,在雨幕中馬喻才差點認錯了。
還年輕的嚴旭新一臉焦急地跳下車,將毛瑞英和她懷中的孩子一併抱起,沖進了醫院裡。
小小的嚴繼堯進了手術室,毛瑞英縮在長椅上,濕透的衣服不斷帶走剩餘的體溫。
嚴旭新靠過來,捂著“她”的手道:“多少錢我們都只治,能治好的……”
“她”抬頭看去,看見嚴旭新堅定的雙眼,帶著一種痛苦和對自己的懊悔,語氣認真道:
“以後會好起來的,一定會……”
馬喻才眨了眨眼,環境忽然又變了。
眼前是空白的天花板,抬頭看去,是各種儀器,空調正在緩緩運作,環境溫暖而舒適。
而腹部不斷傳來疼痛的感覺,他沒有太多力氣起身。
“媽……”
身旁傳來聲音,轉頭看去,馬喻才呼吸一滯。
還穿著高中校服的嚴繼堯。
沒有小時候那麼稚嫩,也沒有他們初次見面那麼陰森,更不像百科上放出的圖片那麼成熟。
是十七八歲的嚴繼堯,留著一個短短的發型,身形和五官已經能夠看出日後的雛形,但那麼青澀不安,垂落的眉宇間,那蓬勃的朝氣中夾著惆悵和少年人的懵懂憂鬱。
他聽見從自己身體裡傳出來的聲音,幹枯沙啞,不再那麼溫柔,“繼堯,你爸呢?”
嚴繼堯搖搖頭,“不知道,可能在公司。”
“她”嘴角動了動,似乎是想笑,沒能笑出來,扭頭看向窗戶,“是,公司好起來了,太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