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憐兒見任蘊琭吃了他的湯,臉上露出笑意來,他生得美,如此一笑,臉上的嬌弱病氣也不顯了。
任荷茗看得出來,他是真的很喜歡阿姐。
他挺能理解的。在任荷茗看來,世上女子實在太多薄倖,深情太難得,多的是多情、移情、無情,輕易蹂躪踐踏一個男子的一生,對她們來說幾乎沒有任何代價。像任蘊琭這樣對自己的心意鄭重其事的女子,實在少之又少。
魏憐兒實在是很好的人,相貌生得美,人又溫柔體貼,除卻身子不好,並沒有別的毛病,任荷茗幼時身子也不好,魏憐兒與他同病相憐,向來對他十分寵慣,總有好吃好喝的給他,即便魏憐兒的母親職位不高,比起任荷茗來手頭拮據,也總是惦記著送任荷茗各種好玩的小玩意兒。若是依任荷茗,魏憐兒既不是那等愛生事、排擠算計攪得家宅不寧的,也不是那等沒有分寸享樂無度的,給任荷茗做個姐夫是極好極好的,任蘊琭卻始終對他無意。
任荷茗早已做過那不識趣的人,曾經問過任蘊琭為何不喜歡魏憐兒,任蘊琭無奈嘆息,答道:“魏長公子冰雪聰明,只是礙於身子不好,家裡只勉強讓他學了主夫之道,此外字認得不多,讀男則男訓都有些勉強,更不必說,聖賢奧妙之理。他母親雖然忠純,卻終日忙於案牘,父親雖然慈愛,卻只懂得後院之事,便只為他做了些來日執掌後院的準備,倘若他不是身子這樣差,學識才智、眼界心胸想來如今也未必就在你之下,然而…我並不求多女多孫,他也確實是極好的男子,是挑不出錯的主夫,只是我能同他說的話卻還不如能同你說的話多。”
說著,她複又輕嘆一聲:“這話你不必同他說,他性子要強,若是知道這是原因,必定會勉強自己苦學,但他身子太弱,怕是會受不住。”
思及這陳年事,望著魏憐兒的痴情貌,任荷茗心下實在無奈,便是快快用完了自己那碗燕窩,推說累了回了自己的院子,而他也確實累了,兩個月來奔波不停,心中始終吊著懸著,好不容易回到了家,倒在自己的床上,當即就香香甜甜地睡死過去。
臘月三十,除夕,大雪。
任荷茗依規矩,必得入宮守歲,一大早便得起來梳妝打扮,倒也不必須穿得如何打眼,便是穿了喜慶不出錯的緋紅百蝶穿花大袖蝙蝠衫,象牙色百褶裙子,深青灑金如意鬥篷鑲著黑白虎紋風毛,柔軟又暖和,是祝氏今歲專意為他制的,他極喜歡。
因著宮宴前先要拜過周太後,也總要陪蕭定君和陸恩儐說說話,薛鈺午後便來任府接任荷茗,她亦穿著一身明紅團福祿壽紋衣衫,雪狐氅衣,頭上的明金海珠冠子是鹹安帝新賞,更增添幾分莊重華貴,瑩潤的珠簾累累,雪中益發顯得臉龐明潔,一雙眸子清黑,清俊動人。任荷茗許久不曾見她,甫一看到就提起裙子向她跑去,張口便問她:“你傷可好了?”
“差不多。”
“那,回宮複命時,一切可還順利?”
薛鈺望著他微微笑笑,淡淡道:“我持虎符回來便為私放軍糧一事向母皇請罪,母皇念在我年幼不懂事,又抗擊燕支有功,便功過相抵,不賞也不罰了。不過我身有傷,母皇賞賜了不少名貴藥材和旁的東西,趕得上皇女的年例了,也算是厚賞。”
正是。
她三換錢糧一事,明面上循的是這樣一個邏輯:她不忍看幽雲百姓受苦,想著軍中糧草充足,賑災糧不日就到,便先將軍糧分給了百姓,此後才發覺燕支大軍壓境,為保幽雲軍戰力,只得派親信去常景城借軍糧,賑災糧則就此留給常景軍。
雖然這是保全幽雲百姓及幽雲軍士最好的辦法,卻犯了一樣大忌:軍中物資,未經允準不得挪作他用,薛鈺雖然能以不忍看百姓受苦的藉口搪塞過去,但這罪名不是小罪名。
只是任荷茗卻明白,這罪名是薛鈺故意要攬的。
她想要來日接掌幽雲軍,就必須要在行軍作戰上做得漂亮,但這一趟差事假如真辦得無懈可擊,鹹安帝沒有道理不厚賞薛鈺,可她原本必定是沒有打算要抬舉薛鈺的,到時反而要招致鹹安帝不快和忌憚,倒不如自己選好一個不致命的把柄,這般,如何賞罰,鹹安帝便可自由心意。
任荷茗知道薛鈺請罪時恐怕情況頗險,她說來卻是很輕松的樣子:“母皇接了半枚虎符,說,我已接任幽雲軍元帥一職,無須歸還屬於幽雲軍元帥的半枚虎符,我說母皇旨意只是讓我安定軍心,抗擊燕支,如今任務已經完成,自然不再是幽雲軍元帥,自當歸還虎符。母皇說我抗擊燕支之事做得不錯,雖然挪用軍資犯了大錯,但仍教我把這個元帥做下去。”
如此,這半枚虎符就算是拿穩了。不過比起虎符,倒是薛鈺寧可冒著被鹹安帝降罪的風險也要將軍糧分給幽雲州的百姓和幽雲軍的軍屬更加有利於得倒軍心和民心。
任荷茗點點頭,淺淺笑笑: “阿茗恭喜郡王。”
薛鈺深深望著他,片刻,抬手輕輕一扶他頭上的紅寶金簪:“是多虧了你。借糧的事,實在辛苦你了。幽雲軍士…她們也很感激你。”
任荷茗笑了笑,沒有說話。
如果說曾經的任荷茗做這樣的事是希望與薛鈺的核心利益有更深的繫結,如今除了這些算計之外,他是真心想要幫她,就像她是真心在乎大晉的百姓,這份真心不會被為在權謀中生存下去而作出的種種算計磨滅——生於皇家之中,甚至僅僅是高門侯府之中,純粹是不可求且無比危險的,有勇氣去相信荊棘般的算計所保護起來的真心,很難,又很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