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聞善攥緊的拳頭暴起青筋,恍惚看見東宮鎏金地磚上蜿蜒的血跡——那日太子將鎮紙砸向他額角,血珠濺在謝天貺的軍功冊上,暈開了“陣斬氐國王子”的字跡。他心志不改,抹著血笑問太子:“殿下可知,這把刀只有操在小妹手中,才能為東宮所用。”
然後一如既往,一身硬骨頭,換來太子的杖責,他默默上藥養傷,從未與任何人訴苦,千辛萬苦打點好一切,終於為謝天貺求得官爵,就等他凱旋迴京賜婚。
原以為既成全了小妹心意,又能得個厲害的妹夫。小兩口才貌相當,又有青梅竹馬的情意,不愁小妹婚後去婆家受委屈,也無須憂心嫁入東宮免不了的固位爭寵,假以時日,他這個小妹夫才能盡顯,還能與章栽月分庭抗禮,匡扶太子殿下登基。
身為宣平侯府的嫡長子,他維護家族,顧惜幼妹,所有的一切,安排得妥妥當當。
可誰能想到?
誰能想到!事到臨頭,這混賬居然扯什麼閑雲野鶴,受不得拘束,他居然拒婚!
王八蛋!
害得他五年苦心白費不說,父親也被氣個半死,自家小妹白白耽誤五年時光,耗到十八,而今十九歲才出閣適人,還不敢跟她道明真相。
“咳咳咳。”
父親宣平侯咳血,染紅賜婚詔書的畫面還沒消散,姚聞善一眼瞥見姚令喜縮謝天貺懷裡,披頭散發,身上是侍婢衣衫,霎時目眥欲裂,厲聲怒叱——“穿成這樣,你難道還想私奔不成?!”
箭步上前,姚聞善搡開山奈,揚手就是一巴掌——
“啪!”
山奈定住腳,心口一抽,捂緊了雙眼。
都怪門外那人說什麼四小姐是親妹妹,害她都不敢攔,這下捱揍的是誰,少主還是四小姐?她好害怕,不敢扭頭看。
然而誰都沒想到,謝天貺抱緊姚令喜轉身一瞬,章栽月竟奔了過來,結結實實替姚令喜捱了個大嘴巴子,太陽xue上的銀針針尾,一顛一顫,五指印倏忽浮現面頰,說不出的狼狽。
姚聞善見狀,揚起的手僵在半空,整個人徹底驚呆。
小妹行事如此不堪,章栽月不休之棄之,居然還難離難舍,萬般憐惜,死心塌地到這個份兒上?
他不由地想到,自己其實一直都懷疑章栽月不安好心,猜測他煞費苦心地求娶,只是因為聖上垂垂老矣,他不得不示好中宮、拉攏東宮,一切都是保全自己的謀身之舉,對小妹並無真心實意。
沒成想今日一見,章栽月痴情成這樣,妥妥是個情種,姚聞善自覺虧欠,驀地心頭一軟,扶住他雙肩——
“章大人,我的好妹夫,舍妹鬼迷心竅,不識好歹,是我與父親平日裡疏於管教,你放心,我就是打斷腿,也一定把她交回你手裡!”
這個。章栽月面露難色,臉上火辣辣的痛,別過視線,心說這倒是大可不必,但是一時之間,他也沒尋到好口子,將他這一夜做的好事,宣之於口。
於是乎,姚聞善就無比心疼,輕手輕腳將他的好妹夫攬至一旁,門口的琅尚書見他這般,氣得吹鬍子瞪眼,跳進來就抓他衣領子,提到跟前面對面——
“聞善兄你糊塗啊!你可知誰才是——”
“住口!”姚聞善扼住他手腕:“振威軍和河源軍的糧餉你還要不要了!”
“哎你怎麼不講理呢!”
一聽斷糧威脅,琅尚書憋屈無比,摩挲著腰間魚袋,暗罵卡脖子誰不會啊,他氣洶洶就給吼回去:“那來年秋賦,也別想各地駐軍再幫你催稅護稅,你愛咋咋地!”
“哼!”
互相傷害一輪,姚聞善恢複一丟丟理智,甩開他整理衣冠,冷笑道:“今日是我姚氏家務事,我管教自己的妹妹,幹你琅大人甚事,慢走不送!”
“走就走!誰稀罕在這!”琅尚書側身打望謝天貺:“你的人歸你,我家小子也必須跟我一道,天貺兄弟你過來——”
“做夢!我今晚就要他死!”
姚聞善喝斷他撈人,琅尚書氣急敗壞,眼看又要吵起來,姚令喜從謝天貺肩膀上探出腦袋:
“呵呵。”
她嫣然一笑,笑容清甜,襯得臉上的蒼白狼狽,無比違和,說出口的話,更是出人意料——“不就是拒婚嘛,兄長也太小題大做了。”
此言一出,擁著她的謝天貺雙臂一緊,心髒狂跳不止,針尖密密麻麻刺入她肌膚,而後又瞬間抽離。
這副失態的模樣,讓姚令喜立時確定:猜對了。
而姚聞善怔愣當場,暗道去年謝天貺拒婚一事,他們父子三人怕她傷心,約定好保守秘密,就連皇後娘娘也屬意隱瞞。
那她是怎麼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