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已經日上三竿,鄭姝昨夜飲醉,睡到此時方醒。懶洋洋起身,被伺候著梳頭之時,外頭柳家父母看到門口停下一輛青氈騾車,車裡下來一個老媼,腿腳略微顯跛,認得是前些日魏府來過的一個體面老媼,不敢怠慢,慌忙出去迎接。姜媼眼裡哪裡有柳家父母,不過淡淡打了個照面,便似自家般的入內。房裡鄭姝聽到姜媼來了,露出喜色,忙親自將她迎進房裡,叫僕婦獻上茶果子,笑道:“前幾日阿姆方來過看我,我還道下回不知何時才能又見面呢!”
姜媼笑嘻嘻應了幾句,朝她丟眼色。鄭姝知她應有話說,將房裡下人屏退出去,緊閉房門,問道:“阿姆去而復返,可是有話?”
姜媼將她招到身邊,耳語一番,鄭姝聽完,臉色微變,遲疑之時,姜媼道:“此是夫人授意。夫人一向深受那老盲媼之苦,不得已而為之。只是苦於自己不便出面,把你當成貼心的人,才將此事秘密交你去做。你想,從前若非那老盲媼從中作梗,你又怎會被趕出魏府,如今委屈嫁了這樣一戶破落人家?”說著,用鄙夷目光環視一圈房內擺設。
鄭姝被觸動心事,咬牙道:“阿姆所言極是!”
姜媼面露笑容,道:“夫人說了,只要辦成此事,非但多少金帛都出的起,且往後家裡,夫人為大,再接你回去,也不是不能。我這回來,夫人先給了些方便錢。”說著從隨身褡褳裡掏出一隻錢袋,解開,裡面露出金餅。
鄭姝原本就恨徐夫人喬女。被迫嫁入柳家,原本以為這輩子就這樣了,沒想到姨母突然竟設計要秘密除去徐夫人,正投她心意,又打發了心腹姜媼來讓她做事,豈有不應?思忖了一番,便下了決心,道:錢我先收下,打點大巫那裡要用。大巫輕易不肯出手。好在我從前與她有些交情,好好去求,不定也就成了。你回去靜待訊息。”
姜媼歡喜。二人各自叮囑絕不能走漏風聲,低聲再三密謀,議定之後,鄭姝這才若無其事地送了姜媼出去。
魏劭出兵離開漁陽,轉眼三天過去了。
少了個魏劭,小喬沒了侍奉夫君的一項職責,行動就自由多了。這三天裡,除了些家事要她抽身處置,她早上睜眼就去北屋,晚間則等到徐夫人安寢下去,這才回來。
這日晚,徐夫人吃了藥,歇下去前,微笑著,叫小喬明日起不必再這樣守著自己了。
小喬道:“夫君出征,西屋裡便空落落的,我一人留那裡也沒意思。不如來這裡陪祖母。就怕祖母嫌我笨手笨腳反而礙事。”
徐夫人搖頭,呵呵笑道:“怎會?祖母巴不得你一直都在我跟前。就是怕你太過吃力。且陪我這個老媼,實在也無甚意思,我心裡知道的。”
@小喬微笑道:“祖母慈顏,我只親近不夠,怎會沒意思?等到祖母痊癒,到時不用祖母趕我,我自己也會偷懶了。到時候還望祖母勿怪。”
一旁鍾媼道:“女君一片孝心。且這也是應該。老夫人不必心疼。等自己病好了,再多疼幾分回去便是了。"
徐夫人笑了,道:“也罷。孫兒不在跟前,我便享享孫媳的福吧。”
小喬扶她躺了下去,安置好後,在旁陪著,見她漸漸睡了過去,這才起身,被鍾媼送出。回到自己西屋,也覺得疲乏。入浴房泡了個熱水澡,出來穿了衣裳,獨自坐於燈前。
已經有些晚了。白日喧囂隱去。偌大的一個魏府也陷入了夜的寧靜。
小喬自己慢慢擦拭乾了長髮,出神之時,忽然春娘進來,附耳說了一聲話。小喬讓她帶人進來。
片刻後,東屋的黃媼便遮遮掩掩地入內,進了房門,向小喬見禮。
小喬讓她免禮,又讓座。黃媼連稱不敢。
小喬微笑道:“春娘說你有事要說?”
黃媼便上前,壓低聲道:“這幾日婢得了女君吩咐,便時刻留意夫人和那姜媼動作。今日午後,夫人睡去,那姜媼換了身衣裳,悄悄從後門出了府,未坐車,也未帶人同行。婢見形跡可疑,悄悄跟了上去。女君可知她去了何處?”
黃媼頓了一頓。見小喬投來目光,壓低聲道:“她去了城西的一處高牆大戶宅第,我跟過去時,見她在後門裡一閃,彷彿裡頭有人在等,人立刻不見了。我不方便靠近,只遠遠在後頭等著。不到一盞茶的功夫,見她鬼鬼祟祟出來,匆匆回了府。我越想越覺奇怪,想起女君的吩咐,是以過來稟告。”
小喬問:“你可知道那戶人家是誰?”
黃媼道:“婢在漁陽幾十年,也知道些事情。仿似是一李姓鄉侯孀婦的居所。”
小喬叫她將方位地址描述清楚。又細細地盤問,見應無遺漏,叫春娘遞給黃媼賞錢。黃媼推脫幾下,接了過去,感激不盡。
小喬微笑道:“阿姆今日做的很好。回去後不要走漏風聲。若有任何異動,再來告訴我。”
黃媼忙道:“不敢受女君的抬愛。婢一心只想服侍女君。如此婢先回了,免得被人察覺。”
@小喬含笑點頭。等黃媼去了,沉吟片刻,問春娘道:“前日你幫我送信出去,那人如今可還在?”
春娘道:“應還在的。我聽那位郎君言下之意,漁陽似有他的故交,想再盤桓數日訪友,過些時日再回。”
春娘應完,見小喬沉默,彷彿出神在想著什麼,起先不敢打擾,後實在忍不住,問道:“婢見女君這些時日若有心思。到底出了何事?何以又問那位郎君的下落?”
春娘口中的“郎君”,便是數日前代比彘大喬傳書到漁陽的那人。大喬在信裡也提過一句,說那人名宗忌,本是徐州一世家子,與薛泰世代有仇,幼年家破,得拜高人習武,少年為遊俠兒,仗劍遊走四方。數月前回到徐州,刺殺薛泰未果,受傷遇險之時,恰被比彘所救。遊俠兒向來重諾,二人又惺惺相惜,宗忌當即發誓效力,以報救命之恩。得知他夫婦欲送信北上到漁陽,說自己少年時,也曾遠遊去過,漁陽尚有一二故交。願意代為送信。
如今亂世,道上處處險阻,南北通訊更是不易。不知道多少離人家書丟失在了路上。得宗忌承諾,大喬當即寫了家書,拜請他送到阿妹的手上。
大喬在信裡還提了一句,說若有回書,也放心交宗忌帶回。是以前日小喬寫了回書,讓春娘送到了宗忌所居的客棧。
此刻聽春娘問自己,小喬沉吟了片刻,道:明日你陪我,一道去見那位郎君一面。我有事求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