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同知哪裡會聽不出其中內涵。看著牢房裡跳動的火把,錢同知想起了自己當年寒窗苦讀,想起了考場上的艱辛磨礪,又想起了自己妻兒父母,緩緩抬起頭,道:“你也是老公門,可見過流官能勝過鄉紳的!吳偉業贏不了的,你何苦跟他一條路跑到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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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能總是看過去?過去是贏不了,就一定是真的好嗎?就是因為所有人都這樣想,所以皇都都讓李自成攻破了。”金波好整以暇道,“不過如今的世道,恐怕跟以前不一樣了。如今這世道,每日都在變,如果每日都抱著老觀念,遲早被淘汰,就像您,你就沒想過,您為什麼會落得如此境地嗎?人要學會反思,要學會進步,錢大人,咱們皇明報刊就放在您桌案上,您莫非沒看過嗎?”
錢同知意識到,新朝對人心的影響是潤物細無聲的。等到自己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進了大獄。
糊塗啊。
那皇帝陛下,能夠從亂世之中,勘定天下,又豈能降服不了區區一個懷慶府?
可錢同知依然想要做一番掙扎,忍不住對金波說道。
“拷掠鄉紳,刻薄下民,跟李闖有什麼區別?李闖今日敗了,明日你們就不會敗亡嗎?”錢同知吼道:“你去告訴吳偉業,他這是在自尋死路!到時候必定是狡兔死走狗烹!你也一樣!”
金波嘴角微微抽搐。他知道這個成語,也知道事情真要鬧大了,肯定得有人出來背黑鍋。只是這個黑鍋可大可小,若是小黑鍋,下面的衙役就能幫他背;若是大黑鍋,他就得幫知府老爺背;若是黑鍋再大點,就連吳知府也得出來背。
不過……
現在哪裡還有退路?金波雖然只是個捕頭,但是他也能看得出來,吳偉業一旦動手,便停不下來,自己既然選擇站在他這一邊兒,就必須跟他一條路走到黑。
自己雖然只是個官場上的小蝦米,但是也要演好自己的角色,找對自己的位置,蛇鼠兩端的人,不會有好下場。
吳偉業雖然位卑,但是見慣了官場傾軋,這方面反而比別人更敏感些。
“你籤是不籤?”金波再次問道。
錢同知解下身上的錢袋,掂了掂,裡面還有一兩多碎銀。
他拋到金波腳下,傲然道:“給個痛快吧!”
金波暗歎一口氣,道:“你就算講義氣也沒用的。在這一畝三分地上,知府老爺若是真要行那滅門破家之事,誰能擋得住?尤其咱們這位老爺,曾是跟陛下一起從神都逃出來了,這麼多年雖然聲名不顯,但是陛下對他當初為國殉葬的志氣很是敬佩。那些大戶就算手眼通天,有幾個能真的通到這層天的?那可是陛下,一言可絕生死的陛下。”
“多說無益。”錢同知閉上了眼睛,心中卻是擂鼓一般:他們真的能保住我家裡老小吧!
早知道,我何苦呢?
金波清了清喉嚨,取了牆腳一卷麻繩,環了個圈,嘣嘣試了試強度,緩步走向錢同知。
錢世旬從來沒想到自己會以這種死法結束生命。當麻繩的毛刺扎入他細嫩的脖子裡時,前所未有的恐懼和壓力籠罩在他頭上。這一刻,他腦中只有一個念頭:我要死了。
沒有老婆孩子,沒有爹孃親戚,沒有榮華富貴,只有——
我要死了!
麻繩漸漸收緊,錢世旬感覺到了身後兇手噴出的熱氣,脖子上的劇痛很快就帶來了肺部火燒一樣的刺痛感。
錢世旬不可抑制地揮動手臂,彷彿能夠撥拉一些空氣填進乾癟的肺裡。
終於……
“我、招、了……”錢世旬憋足了勁,擠出三個字。
脖頸上繩索一鬆,滾燙的鮮血上湧入腦,清涼的空氣灌進肺裡。
錢世旬如同一個破麻袋跪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吸著地牢裡渾濁的空氣,卻像是在享受人生最美好的大餐。
“錢老爺決定招了?”金波鬆開麻繩,緩步走到錢世旬面前。
錢世旬鼻涕眼淚糊了滿臉,無可抑制地痛哭起來。他不知道自己剛才為什麼會道出那可怕的三個字,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不能勇敢赴死……但是他知道一點,他絕不願意再去鬼門關前奏一趟。
“我招了!”錢世旬如同一個被欺負的孩子,用嘶啞的聲音放聲哭道:“招什麼都行。我招了……”
“千古艱難唯一死啊。”金波毫不介意地嘲笑道。
錢世旬抬起頭,似乎是知道了自己的分量,放肆道:“光憑我一人的口供,吳偉業也辦不成鐵案!”他似乎是想尋回一些尊嚴,然而事實卻將他敲得粉碎。
“吳偉業?是寫圓圓曲的那個吳偉業嗎?”地牢裡的一間牢房裡有人大聲喊道:“我是吳老爺的同鄉!府裡縣裡通敵叛逆我都知道!讓我見吳老爺!”
“我也是!我也知道!我做過推官!”
“我做過典史!我要舉報逆賊!放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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