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再發出一條訊息時,紅色感嘆號相當醒目。
“咳咳咳!”
景婕用力晃門,晃下來一堆灰。屋內的黴塵味比走廊裡的還要重,老式電燈泡在屋頂中央發著搖搖欲墜的黃光。頭頂“啪”的一聲不知道落了什麼東西,嚇得景婕寒毛豎起,她用手一摸——牆皮,帶著好多灰的牆皮。
……
死學校窮成這樣。
雨還在下。
體育館外轟隆一聲,景婕愣了兩秒,又是雷雨天,她記得景樂平就是死在這樣雷雨交加的晚上。
楊千豔守在景樂平的屍體旁,不聲不響,景婕那時候還小,不知道景樂平死了。她以為楊千豔怕飯做早了涼,在等景樂平醒過來。
門框內,景樂平閉著眼靠坐上牆,楊千豔一手捂著小腹靠在景樂平肩上,半睜著眼睛。
景婕光著腳、抱著枕頭走到床邊,“爸爸。”
景樂平“睡”得很沉。
見景樂平不理自己,她拽著楊千豔的衣角,小聲問:“媽媽,你今晚能不能陪我睡覺,打雷,我害怕。”
楊千豔沒給她反應,景婕看著這對如雕塑般的夫妻,忍不住問:“媽媽,爸爸什麼時候醒過來?我餓了。”
楊千豔眼尾一閃,麻木的臉上終於有了表情。下床時沒站穩,一個踉蹌跪在景婕面前,小腹上的布料晃得空蕩蕩,“你叫我什麼?”
景婕抱枕頭用力了些,“媽……媽媽,我餓了。”
“你叫我什麼!說話啊……怎麼不說話了?”楊千豔布滿血絲的眼球瞪著不到十歲的小女孩,渴求的眼神要把她生吞活剝了似的,用力抓著景婕的胳膊,一遍遍重複“你叫我什麼”。
景婕覺得她好可怕,抱著枕頭只露出一雙眼睛,“媽媽。”
“對,我是母親……好孩子……景婕我的好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景婕……”
楊千豔瘋魔了一般重複嘴裡的話,整個人濕答答地貼著景婕,景婕站得筆直,任楊千豔擺布。
景婕抽出一眼望向景樂平,景樂平的上半身沿著床頭牆壁筆直倒下。景樂平已被病痛折磨得形銷骨立,顴骨隆起、眼窩突出、臉頰凹陷,慘白的閃電打在他臉上,雙目早已閉上,此時正借驚雷注視著這對母女。
那一晚的雨就沒止住,雷聲沒停過。
“讓我走!讓我走!有沒有人啊!來人啊!”
門被景婕晃得咯吱咯吱響,她不能在這種棺材一樣的房間裡待著了,散發著腐朽,死氣,隨時都會出現一隻手帶她走。
“滾啊!啊啊啊啊啊——滾開!滾開!!給我滾!”門被放開的那刻,景婕用一隻胳膊蒙著頭擋住視線掩耳盜鈴,驚恐萬分地向後退,退到牆邊退無可退,沾了一身的灰。
付暄聽出來是景婕的聲音,受了幾下拳頭順著聲音摸索到人,將人團住,眼珠不明所以地亂轉,“景婕,是我是我。”
懷裡的人似乎安靜了下來,反之用更霸道的力氣抱住她,顫抖、哽咽、畏懼,正值深冬出了一聲冷汗。
付暄一手攬住她的後頸,一手抱頭,慌忙問:“是我,怎麼了,發生了什麼?”
又是一道雷聲,景婕抱得更緊了。
原來是怕打雷啊。
付暄柔聲安慰:“沒事的,我陪你,不怕。”
景婕驚魂未定,眼淚橫流,哈出的熱氣潤濕了付暄放在肩前的頭發,洗衣液的山茶花香驅趕了腐朽的黴塵味,混進了她的鼻腔。景婕像小孩抱著毛絨玩偶一樣,依賴,不肯鬆手,“付暄,我害怕。”
“沒關系我會陪著你的。”付暄用手指拍拍景婕的後腦勺。
付暄自己心裡清楚,她哄人的臺詞和動作都很笨拙,唯一起作用的可能就是她的聲音——真有能讓人安心的魔力,誰知景婕竟真的穩定下來了。
付暄剛想松開她,就被一把抱住,“別走,我需要你。”
長這麼大以來,還是第一次有人對她說“我需要你”這四個字。就是這四個字,鬼使神差地讓付暄的膝蓋又重新跪了下去。
黴味,灰塵,一曲夜雨,還有兩顆心,一齊漫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