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帶你們往鮮滿樓吃午飯。”雲禾回頭看了一眼邵氏的廣亮大門,不無羨慕。這開在東南角上的廣亮大門,是真氣派。
此刻雲崇青卻在想,邵家老夫人去哪了?會不會是去拜見溫三夫人了?溫三夫人來了邵關府,住哪,什麼時候離開?
這些他無從得知,現在就靜等著邵府老夫人的接見了。想來不會太久,不是明天就後天。連著兩月的晨讀背誦,他沒在裝樣子,還有熊、櫟兩嬤嬤也非瞎子聾子。
如雲崇青所料,隔了一天,瘦臉熊嬤嬤來了,傳了邵老夫人的話,請雲家人到府裡見。
邵府老宅,五進五出佔地得有十餘畝。人家這個十餘畝,不像雲家宅地那樣散落,而是一整座宅子。宅子裡面什麼樣,七尺高牆圍著,外頭很難窺見。
雲家這等身份肯定是不能走正門的,從北角上的一個小門入,跟著熊嬤嬤左拐右轉地走過一條又一條石子道。雲崇青有心觀賞,發現邵家大宅裡並不比他想象的富貴。
亭臺樓閣,是應有盡有。花草樹木也繁盛,只都是一些常見的。屋宇,青磚紅瓦,年份久了透著幾分古樸。單從眼見,邵府肯定是遠不如《紅樓》裡描述的賈府那般雕樑畫棟,美輪美奐。
可不應該呀!據他爹透露,自雲家得自由身那天起,到現在,給了邵府有三十萬兩銀。這還僅是雲家,而雲家在邵氏當年放出府的那群下人裡,經營上只算中檔。
何況大雍建國後,對朝廷官員營生上管得沒那麼嚴苛了。官員本人經不得商,但其家眷、族人是可以經營商鋪的。
所以邵家是藏著銀子,在面上裝清貴,還是把銀子撒去了別的地方?雲崇青在心裡打個問,不再多思。
邵老夫人的壽寧堂今日格外熱鬧,不止三位太太陪著,兩個姑娘也在,還有個七八歲的小子拱老夫人耳邊說著悄悄話。聽守門的婆子報雲家人來了,戴著花開富貴額帶的老夫人笑道:“彩蘭回來了,快請進來。”
嘴上是歡喜,眼裡也透著光亮。只右手撚起戴在左手拇指上的墨玉指環,指甲蓋頂血色都退了,可見用力不小。唇口微微抿起,嘴角自然上揚。
齊氏一入堂室,小碎步快走上前,咚一聲跪下:“彩蘭給老夫人磕頭了。”
綴在最後的雲崇青還是頭回見這陣仗,雙眉微蹙,但還是跟著祖父、爹孃一道跪下了。不怪他們,是祖母先跪的。
“怎還這麼多禮?”老夫人坐在榻上是微微不動,朝著一旁伺候的老嬤嬤嗔怪道:“你個老糊塗,還不快過來扶彩蘭起身?”
“是是是,是奴婢老眼昏花不中用了。”老嬤嬤上前扶齊彩蘭。雲忠恆與雲麥、雲禾幾個成年男子起身退到一旁,俯首站著。
齊氏又領著女眷和雲崇青個小豆丁給三位太太請安。三位太太壓根沒拿雲家當回事,連眼都沒抬,便抬抬指讓起了。輪到少爺小姐了,小少爺一臉戲謔地盯著雲崇青,右手裡抓著只雞蛋大的玉蟬兒。
青翠欲滴,好玉色。雲崇青眼睫下落,一隻玉蟬兒露了富貴。
坐在堂室右側的兩位姑娘,自打雲從芊進門那刻起,她們的目光幾乎就沒離開過。這會人給她們請安,更是好好打量了番。
雲從芊深福禮,低眉垂眼,久久聽不到“起”,便曉自己這容色讓人不歡喜了。
長著一雙丹鳳眼的姑娘,右手拿杯蓋輕輕磨著杯口:“這就是芊姑娘吧?祖母一點沒誇大,真真是個美人兒,看得我都晃花了眼。”收回目光,瞥向右。“這茶有點涼了,麻煩芊姑娘去幫我換一杯。”
這就是祖母要的嗎?福禮在前的是她娘,雲從芊沒遲疑,起身去給邵家姑娘換茶。
堂室裡的人沒一個吭聲攔一嘴。等換好的茶奉到邵家姑娘手裡,在假寐的邵家老夫人才“醒”來,裝模作樣地訓斥:“你個精怪,又捉弄人,不得無禮。”
“祖母可別罵了。咱們以後是要長久相處的,琦兒總要先摸摸芊姑娘的性子。”丹鳳眼姑娘邵琦娘說著就轉過頭來,喝了口雲從芊奉的茶,誇贊道:“是個好的。”
青哥兒說的還真不假,主母難伺候。雲從芊心裡頭也不氣,只覺好笑。邵家姑娘這還沒成主母呢,就開始調·教起房中人,未免也太心急了?像是對溫三爺平妻之位已十拿九穩。
“知道是個好的,那就好好相處。”邵老夫人抬手朝小哥兒招了招:“你是崇青吧,過來給老身看看。姐弟兩一個模子,長得真好,跟菩薩坐下的仙童似的。”
雲崇青聽話地上前。
邵老夫人似很歡喜雲崇青,長了點點老斑的手輕輕掐了掐他的臉頰,慈聲問道:“聽你熊嬤嬤說你很是好學,要不要來府裡讀,陪我孫兒一塊?”
不等雲崇青開口,齊氏就立馬驚喜道:“還不快謝謝老夫人?”忙不疊走到小孫子身後,摁著他的頭,強行壓他跪下。“給七少爺也磕個頭。要不是他,你還沒這機會,以後可得好好伺候著。”
一邊的雲禾,怒火燒得兩耳都紅彤彤。王氏置於腹前的雙手扣得死緊,指甲都摳進肉裡了。雲忠恆稍抬眼看向盯著青哥兒的孫女。雲從芊面上平靜,但沒人知道她心有多疼。
雲崇青被摁跪下的那一瞬間,驀然笑了,磕就磕吧。終有一日,這屋裡坐著的每一個人都會時常想起今天,懊悔不已,甚至痛哭流涕。
男童邵書航蹲在榻邊,手指著新伴當命道:“不許笑。”
“笑還不好?”邵老夫人也不叫雲崇青起來,伸手摟住孫兒,以防他掉下去。
“航哥喜歡他呆呆的,像個蠢痴兒。”
蠢痴兒?雲崇青神色恢複尋常,那就不笑。雲家一行在邵府沒久留,上了馬車,雲從芊眼淚就如雨下,趴在小幾上嗚咽。王氏淚也汪眼裡,她現在撕了婆母的心都有。
雲崇青最冷靜:“難過什麼?”欲要人亡,先使其狂。今日那一跪,他可以簡單兩句話讓邵家都下不來臺,可…為什麼要警醒她們?這樣任勢發展,不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