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水窮處,坐看雲起時,迎來形容雲禾山再合適不過,少年意氣,英姿勃發,朝起挽露華,暮落吟霜白,刀劍爭鳴,喝舞八方,詩酒趁年華,沒有你死我活,偶有鬥嘴爭執的天下第一莊,彷彿容納了這個江湖最是令人憧憬的美好。
晨曦初至,主峰大殿中的內門弟子,便已端坐案前,捧詩書而誦。
“曰若稽古,帝堯曰放勳、欽、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讓,光被四表,格於上下。克明俊德,以親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協和萬邦,黎民於變時雍。乃命羲和,欽若昊天,曆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時……”
朗朗讀書聲,彷彿喚醒了雲禾山,江南雲霧,繚繞亭臺間。
劍宗宗規第四綱十一條,勤修毋怠,不得貪睡,沈遇既為宗主,當以身作則,每日都要在早課時檢查弟子們的功課,而陸璋作為執法長老,十餘年來風雨無阻,每日同一時辰,在堂上點到,缺席者,當問清緣由,若無故缺席,或是睡過了頭,抄宗規是免不了的。
沈雖白坐在最前排,全神貫注地吟誦著今日的功課,還不忘伸手推一推旁邊耷拉著腦袋,困頓至極的沈新桐,以免她真的在陸師伯眼皮子底下睡過去。
沈新桐努力撐著眼皮,深知這會兒要是睡過去,後果令人直打哆嗦,可看著紙上那一行行的字,彷彿都在腦子裡兜來轉去,越是看,越是覺得恍惚。
沈雖白無奈地搖了搖頭,猶記得這丫頭跟十一從前,也時常這樣,偷看話本到半夜,早起瞌睡連天,還讓他幫忙在前頭擋著陸師伯和他爹,都多大人了,還是如此……
他自覺地往這邊挪了挪,熟練地替她擋住了陸璋的視線。
與此同時,迴盪著朗朗讀書聲的大殿房樑上,顧如許正伏著身子,小心謹慎地觀望著下頭的動靜。
這是她趴在這聽牆角的第五日。
她每天跟在沈雖白後頭,悄咪咪地摸進大殿,這劍宗的早課於她來說還有點意思,至少聽那位陸長老連點了五日的名,她也將這些內門弟子記下七七八八了。
雖說還沒瞧出什麼狐狸尾巴來,至少先瞧個臉熟。
她扒在匾額後頭,悄悄探出半截腦袋,趁著無人注意,看了看正對面的沈雖白。
他正垂著眸,端看著書上的一行字,從她這個角度看過去,只覺得這小子的睫毛長的過分!
她暗暗撇嘴,沈雖白恰好抬起頭來,一眼便瞧見了她。
顧如許:“……”
現在把腦袋縮回去好像有點晚了。
於是,她尷尬地衝他笑了笑,還順帶招了招手。
他顯然沒有料到本該在一朝風漣睡懶覺的人,為何會趴在主峰項脊殿的房樑上,慌忙低下頭,以免看得久了,被人瞧出端倪來。
顧如許摸了面鏡子出來,探出去,藉著鏡子,便可看見整座項脊殿中的人。
她瞧見沈雖白隱晦又心驚的,時而瞥來目光,不由得好笑。
忽然覺得,這麼偷看他,好像也挺有趣的。
她壞心眼兒地故意在他看過來的時候皮了一下,伸出一截手指在匾額上頭晃了晃。
他轉眼間就閃了舌頭。
她志得意滿地低笑一聲。
沈雖白默默抿著被磕疼的嘴唇,心中既忐忑又無奈。
忽然,鏡子中照見了兩個坐在角落裡的弟子,二人互覷一眼,似乎交換了什麼東西,以袖作掩,一個晃神便各自繼續唸書了,顧如許也沒瞧見他倆究竟交換了什麼。
而沈遇和陸璋,也並未瞧見這二人私下的小動作。
這一切,只在眨眼間。
那二人顧如許近日才記住,面貌平平無奇,算不上沈雖白和韓清這等人中翹楚,也並非墊底之輩,坐在一眾劍宗弟子之間,乍一眼並沒什麼特別之處。且二人無論是私交還是師門之間,都素無往來,她在房樑上連著蹲了這麼幾日,都沒看出他倆之間有何交集。
可今日,倒是有了點意外收穫。
誠然他們這個血氣方剛的年紀,互相借幾本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話本子,也實屬正常,但是不親眼確認一下,她這心就安不了。
她暗暗記下了這二人的臉,躲在匾額後頭,繼續觀望。
直至下堂,這二人相互之間,連個眼神都不稀的給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