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黯淡,夜色漸至,黎州城宵禁之前,從城門外駛入一輛不起眼的棗木馬車,趕車的車伕粗布麻衣,道是攜家帶口入城探親,一路耽擱了,方才此時入城。
城下官差想掀開簾子瞧了一眼,裡頭卻先鑽出了個妙齡女子,嬌俏地衝他一笑。
“這位軍爺對不住,我娘路上奔波,偶感風寒,身子不適,大夫叮囑過不宜見風,還望海涵。”
馬車內傳來兩聲輕咳,官差面露疑色,剛想什麼,卻被迎面遞上的一錠銀子奪去了視線。
“意思,不成敬意。”姑娘笑道,“色不早了,軍爺勞累,早些歇息吧。我等初來乍到,不懂規矩,這些銀錢給軍爺買酒吃。”
見了銀子,官差面色一變。
她遞出的時機趕得恰到好處,且十分聰明地用袖子遮了一遮,四下再無旁人注意到。
官差乾咳一聲,不動聲色地將銀子納入囊中:“你這丫頭倒是個懂事的……進去吧,下回可趕早些,城內馬上就要入宵禁了,進城後走得快些,莫要在街上逗留。”
“多謝軍爺。”她委了委身,掀簾鑽進馬車。
官差一時好奇,瞥了一眼,然她手腳利索,遮得頗為嚴實,只能瞧見一片湘色的衣角,垂落在棗色的木面上。
馬車漸行漸遠,瞧著也不過是一家普通百姓,倒是來的這條路……似乎是通往楚京的,怪不得出手如此闊綽。
他也懶得多管閒事,掂拎懷中的銀錠子,合上城門,今日算是可以清閒清閒了。
然,馬車從北門入,穿過人煙稀少的黎州街頭,直奔北門,又與官差斡旋了一番,憑一錠銀子出了城,沿著官道,朝南郊去了。
“可有人尾隨?”馬車內傳來女子沉穩的聲音。
車伕四下望了望,謹慎到一絲風吹草動都留著心眼兒,半響,低聲回道:“稟主子,沒有人跟上來。”
馬車中的姑娘抬手掀開半邊車簾,瞧了瞧色,催促道:“快些吧,莫要誤了主子的時辰。”
“是,迭珠姑娘。”車伕答道。
馬車一拐,便偏離了官道,沿道往山谷中駛去。
谷中寂靜,四下蟲鳴如絲縷不絕,穿過密林,漸下山坡,便見青山之間坐落著一樓閣庭院,門前簷下打著兩盞燈,照亮了門前石階與頭頂匾額,漆黑的匾額上書“長生”二字。
既已出城,便入江湖,此處已不歸黎州縣衙管轄,如造訪暗夜深處,生死有命。
棗紅馬車徐徐停穩,迭珠先一步下去,為車中人撩起了簾子。
“主子,請。”她正欲伸手將人接下,卻有另一隻手先伸了過來,蒼白卻骨節分明,是個男子的手。
她詫異地轉過頭,戴著厲鬼面具的黑袍男子如魍魎夜行般悄無聲息,儘管面具所掩,瞧不清樣貌如何,但戾氣卻如三九寒,令人毛骨悚然。
主子要來黎州,數日之前便命她著手準備,黎州距楚京兩個時辰的腳程,明日一早從偏門回去,也不會引人注意。主子有事要辦,她這個做下饒到底不便多問,只是她沒想到今日來的地方,見的人會如此詭譎。
她暗暗留了個心眼兒。
車內伸出一隻纖纖素手,塗著蔻丹的指甲如玉石般瑩潤,略一遲疑,便輕輕落在了那隻蒼白遒勁的掌鄭
迭珠吃了一驚,默默垂手退下。
阮方霆一身殺戾之氣,在女子從車內走出的瞬間消散得無影無蹤,厲鬼面具下,眼中浮現出溫柔的笑意,彷彿這世間女子無數,縱然有柔情千萬,他也僅對此一人而已。
與此同時,顧如許窩在樹杈上,心翼翼地撥開一片枝葉,屏息凝神,望著門前馬車上施施然而下的女子。
她穿著一件漆黑的斗篷,恰好遮住了臉,從身形來看,是個婀娜的女子,湘色的衣裙如流水般順著車沿滑下,她似乎同阮方霆了幾句,阮方霆便適可而止地鬆開了手,迎她入內。
身後的丫鬟也忙跟上,卻被主事伸手一攔,帶她去了別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