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歷史時間:大明崇禎十七年,三月下旬,逃亡第四日。】
破敗的土地廟內,夕陽的餘暉透過殘破的窗欞,勉強驅散了幾分廟宇內的陰森。篝火燃燒著,發出噼啪的輕響,是這死寂黃昏裡唯一的慰藉。王承恩帶著些許野菜和一囊渾濁的河水歸來,默默地開始熬煮稀粥,寡淡的米香勾不起多少食慾,卻也聊勝於無。
崇禎皇帝斜倚在冰冷的神像基座上,衣服早已在連日的奔波中變得骯髒破舊,沾滿了泥土和草屑。往日的帝王威儀被深深的疲憊與憂慮所侵蝕,他微閉著雙目,眉頭緊鎖,彷彿在做一個冗長而痛苦的噩夢。京城的火光,李德彪口中那詭異的“紅霧”,以及腳下這條生死未卜的南渡之路,像三座無形的大山,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長平公主蜷縮在趙子龍不遠處,一雙本應顧盼生輝的眸子,此刻卻盛滿了難以掩飾的憂慮。她凝望著趙子龍的側臉,自從昨日從那明軍將領李德彪口中聽聞了“紅霧食人”的駭聞之後,她便敏銳地察覺到,這位一直以來都從容不迫、強大得彷彿無所不能的趙大哥,似乎也染上了一層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時常會陷入長時間的沉默,緊蹙的眉頭下,深邃的眼眸彷彿在穿透時空,思考著什麼極為遙遠且棘手的事情。
“趙大哥,”長平公主終於按捺不住心中的不安,聲音輕柔得如同羽毛拂過,帶著幾分小心翼翼的試探和純粹的關切,“你……你是不是還在為那紅霧的事情煩心?還是……我們接下來的路,會非常、非常的危險?”
趙子龍從紛繁的思緒中被喚醒,轉頭看向長平。少女的臉龐在跳動的火光映照下,略顯蒼白憔悴,但那雙眼睛裡的關切卻是如此真摯,像一汪清泉,在他有些煩躁的心湖中投下了幾圈溫柔的漣漪。
他努力擠出一個微笑,儘管他知道自己的笑容可能比哭還難看:“公主殿下,讓你擔心了,我的錯。”他頓了頓,換了一種更坦誠的語氣,畢竟對已經知曉他最大秘密的人,沒有太多隱瞞的必要,“那紅霧的事情,確實有點超出我的預料。這麼說吧,在我來的地方,我們對付過各種各樣的天災人禍,但這種……這種能把人變成怪物的玩意兒,一旦失控,破壞力絕對是災難級的。它可能比我們之前遇到的任何敵人——無論是闖賊還是關外的建奴——都要棘手得多。”
早在逃出北京城時,趙子龍便向崇禎和長平坦白了自己來自數百年後的“未來”這一石破天驚的事實。這個訊息,如同平地驚雷,起初讓崇禎和長平震驚得幾乎失語。但聯想到趙子龍憑空取物的神奇手段、遠超常人的力量與速度、以及那些聞所未聞的知識和見解,他們最終還是在巨大的衝擊之後,艱難地、或者說是不得不接受了這個匪夷所思的現實。畢竟,若非如此,又如何解釋趙子龍身上發生的這一切?趙子龍的坦誠,也讓他們之間在末路逃亡的背景下,建立起了一種奇特而脆弱,卻又無比堅實的信任紐帶。
聽到趙子龍如此鄭重其事的回答,長平公主的小手不自覺地攥緊了衣角,聲音裡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連趙大哥你也覺得棘手嗎?那……那我們還有希望嗎?大明……還有希望嗎?”她最後一句問得極輕,帶著少女對家國未來的茫然與絕望。
趙子龍深吸一口氣,眼神重新變得銳利而堅定,彷彿能刺破這沉沉的暮色:“希望,當然有。公主你記住,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能放棄希望。路再難,也得一步一步走下去。至於大明……只要我們能安全抵達南京,只要陛下能振作起來,整合南方的力量,未必沒有翻盤的機會。至於這紅霧……”他沉吟片刻,“我會想辦法的。別忘了,我可是來自幾百年後,我們那兒對付這種‘么蛾子’,多少還是有點經驗的。”他儘量用輕鬆的語氣說道,試圖緩解長平的緊張。
“嗯!”長平公主重重地點了點頭,趙子龍那份無論何時何地都彷彿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鎮定,以及他話語中不經意流露出的強大自信,總能給她帶來莫大的安慰。她凝視著趙子龍稜角分明的側臉,在跳動的火光下,那份從容和堅毅,讓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心安。她隱隱覺得,只要這個男人在身邊,即便是天塌下來,他也能找到撐起一片天的方法。不知從何時起,這份全然的依賴之中,似乎也悄然滋長出了一些別的、讓她一想到就會臉頰微微發燙的異樣情愫。
安撫了長平公主後,趙子龍的思緒再次沉入到對未來路線的精密規劃之中。他的大腦此刻就像一臺高速運轉的超級計算機,將自己腦海中儲存的那些現代地理資訊、大明末期的歷史走向、各方勢力的分佈圖、以及對當前混亂局勢的判斷,一一調取出來,進行整合、分析、推演和最佳化。
他從系統空間中取出一張兌換來的,在這個時代堪稱奢侈的簡易全國地圖。這地圖雖然在他看來依舊粗糙不堪,很多細節都與後世的精確測繪相去甚遠,但至少勾勒出了主要的省份、州府、山川河流走向,以及一些重要的關隘和城鎮。在這逃亡之路上,這已經是指引方向的無價之寶了。
他的手指在地圖上緩緩移動,從已是猩紅一片的“北京”區域開始,堅定地一路向南。
“從北京周邊南下到南京,直線距離大概九百多公里,將近一千公里。擱在我那個時代,高鐵也就是三四個小時的事兒,開車也就一天。但現在是十七世紀,靠兩條腿,偶爾能弄到騾馬代步,就算一切順利,官道暢通,也至少得一個多月。現在這兵荒馬亂的,時間只會更長,變數更多。”趙子龍在心中默默盤算。
他對崇禎和王承恩攤開地圖,用一根樹枝指點著:“陛下,王公公,你們看。從京城往南京,傳統的官道主要有三條。”
“東路,出通州,沿著大運河南下。途經天津衛、滄州、德州,進入山東的臨清、濟寧,然後過徐州,再經淮安、揚州,直抵南京。這條路,水路相對便捷,沿途也最為繁華。但現在,”趙子龍的眉頭皺了起來,“運河沿線城鎮密集,人口眾多,必然是各路兵馬爭奪的焦點。李自成的大軍現在雖然主力還在北京及周邊地區進行‘大順朝’的‘建國大業’,忙著搜刮錢糧,短期內未必會大規模南下追擊我們,但零散的敗兵遊勇,以及趁火打劫的亂民,肯定少不了。而且,運河一旦被某段勢力控制,或者水量不足,我們就等於自投羅網。最關鍵的一點,李德彪說那‘紅霧’源自東北方向,東路相對更靠近那個方向,風險太高,不得不防。”
崇禎皇帝凝視著地圖,默默點頭。他雖然不懂什麼“災難級”,但趙子龍話語中的凝重,他聽得出來。
“西路,”趙子龍的手指移向地圖的另一側,“出京南下,經保定府、真定府、順德府,進入河南的彰德、衛輝,然後想辦法渡過黃河,再經開封、歸德,取道鳳陽,最後到南京。這條路,途經的保定、真定等地,都是自古以來的兵家重地,現在恐怕也太平不了。而且,西路更靠近山西——李自成的老巢,他手下那些從山西出來的驕兵悍將,對這一帶的滲透恐怕更深。萬一被大股的闖軍纏上,我們這點人,根本不夠看。”
王承恩聽得心驚肉跳,連連道:“那……那趙壯士,依您看,我們該走哪條路才好?”
趙子龍沉吟道:“所以,東路和西路這兩條主幹道,風險都太高。我的想法是,我們走一條相對中間,但更偏僻、更難走的路。儘可能避開大的州府城市和主要的官道,多走鄉間僻壤,甚至是山區里人跡罕至的小道。這樣雖然速度會慢很多,路途也更加艱辛,風餐露宿是免不了的,但遭遇大規模敵軍或者成群亂民的可能性會大大降低。”
他的樹枝在地圖上勾畫出一條歪歪扭扭、蜿蜒曲折的線路:大致方向是先向正南,略微偏西一點,先徹底甩開京畿之地這個大漩渦。進入河北腹地後,不再執著於直線向南,而是根據實際情況,靈活調整,儘量沿著山麓或者丘陵邊緣穿行,避開那些富庶的平原大邑。目標是先設法安全抵達並橫渡黃河。只要能過了黃河,基本上就算暫時脫離了北方戰亂的核心區域,南下的路程雖然依舊遙遠,但相對而言,選擇的餘地會大一些,也能更好地避開那可能的‘紅霧’擴散方向。”
“黃河……”崇禎皇帝低聲重複了一句,語氣中帶著一絲沉重。作為皇帝,他太清楚黃河對於中原王朝的意義,也深知其桀驁不馴的脾性。明末這些年,黃河水患頻繁,屢屢決口,河道變遷不定,許多舊有的渡口早已被廢棄或者被各方勢力牢牢控制。想要在亂世中安全渡過這條天塹,其難度不亞於虎口拔牙。
“對,黃河是一道坎。”趙子龍肯定道,“過了黃河,我們可以考慮沿著淮河流域的邊緣地帶,一路向東南,最終抵達南京。這條路雖然繞,雖然苦,但應該是目前看來,相對最穩妥的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