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我找到了。”趙子龍對焦急等待的三人說道,指了指身後的漢子,“他叫劉三,本地的漁民,也是個光棍。家裡人早些年不是餓死就是病死了,一個人在這黃河邊上混日子。我跟他談好了,十兩銀子,今晚亥時三刻,他用他的船送我們到南岸去。”
那劉三船伕目光在朱由檢、長平公主和王崇恩身上一一掃過。當看到長平公主那雖蒙塵垢卻難掩天生麗質的容貌,以及朱由檢身上那股雖然刻意隱藏卻依舊不同尋常的氣度時,他眼中閃過一絲驚疑,但很快便被貪婪和對銀錢的渴望所取代。
王崇恩不敢怠慢,連忙從懷裡最貼身處摸出一個用油布小心包裹著的小包,開啟層層包裹,裡面是幾塊大小不一的碎銀子,還有一兩支金簪。他顫抖著手,從中揀選出幾塊分量較足的銀子,湊夠了大約十兩,用一塊破布包了,遞給劉三:“這位……劉三哥,這是十兩紋銀,你先點點。只要你能把我們主僕幾人平安送到黃河南岸,我家主人到了那邊,定然還有重謝!”
劉三接過那沉甸甸的銀子,放在手心掂了掂,又用牙咬了咬,臉上頓時堆滿了笑容,那是一種見了真金白銀後發自內心的喜悅:“得嘞!這位老官家敞亮!十兩銀子!夠俺劉三下半輩子吃香的喝辣的,再娶個婆娘了!您幾位就擎好吧!今晚亥時三刻,天保管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俺在下游三里外的‘野鴨灘’等你們。那地方蘆葦長得比人還高,俺的船就藏在那兒,保準那些闖賊的龜孫子瞧不見!”
“這傢伙,見錢眼開的樣子倒是真實。希望他不是個黑心爛肺的。”趙子龍心中暗忖,口中卻沉聲道:“劉三,我們幾個的身家性命可就都託付給你了。這十兩銀子是你的辛苦錢,但如果你敢耍什麼花樣,或者中途變卦……”趙子龍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用那雙深邃銳利的眼睛盯著劉三,一股無形的壓力散發開來。
劉三被趙子龍看得心裡一突,彷彿被一頭猛獸盯上了一般,後背竟有些發涼。他連忙點頭哈腰地陪笑道:“爺您說笑了,說笑了!俺劉三雖然不是什麼好人,但也知道盜亦有道的規矩。收了錢,自然要辦事。再說,俺也惜命,這兵荒馬亂的,得罪了您這樣的好漢,俺以後還怎麼在這黃河邊上混?您就放一百二十個心!”
約定已定,四人便在破窯洞中焦急地等待著夜晚的降臨。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聲風吹草動都讓他們心驚肉跳。朱由檢更是如坐針氈,他一會兒走到洞口望望天色,一會兒又在狹小的空間內來回踱步,心中充滿了對未卜前途的焦慮與恐懼。“成敗在此一舉……若能渡過此河,朕或許還有一線生機……若是不成……朕寧死,也絕不再受闖賊之辱!”他暗暗咬緊了牙關。
終於,亥時三刻將至。夜空中烏雲密佈,不見半點星光,正是偷渡的好時機。趙子龍一行四人在劉三的引領下,深一腳淺一腳地來到他所說的“野鴨灘”。這裡果然是一片廣闊的蘆葦蕩,夜風吹過,蘆葦發出“沙沙”的聲響,如同無數鬼魅在低語,更添了幾分緊張詭異的氣氛。
劉三熟門熟路地撥開一人多高的茂密蘆葦,露出一條隱藏在水邊的小舢板。船不大,僅能容納五六人,船身也顯得有些破舊,但在黑暗中,這艘不起眼的小船,卻承載了他們全部的希望。
“快!貴人們,上船!腳下留神,這船吃水淺,別晃悠大了!”劉三壓低了聲音,催促著眾人。
王崇恩和趙子龍一左一右,先小心翼翼地扶著朱由檢和長平公主上了船。船身在水中輕輕晃動,發出“吱呀吱呀”的輕微聲響,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耳。
就在趙子龍最後一個邁步,正準備踏上船板,而劉三也解開了系在岸邊樹樁上的纜繩,拿起竹篙準備撐船離岸的瞬間——
“嗚——嗚——嗚——!”
淒厲尖銳的號角聲驟然從不遠處的河岸高地響起,如同催命的魔音,瞬間劃破了夜空的死寂!緊接著,無數火把如同地獄裡冒出的鬼火一般,從四面八方亮了起來,迅速朝著這片蘆葦蕩包抄而來!
“不好!***闖賊!他們怎麼會發現這裡?!”劉三船伕臉色劇變,手中的竹篙“啪嗒”一聲掉在了船上,聲音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恐。
“操!”趙子龍低罵一聲,腦中飛速判斷情勢。“被包圍了!是巧合還是劉三這孫子告的密?不對,看他那驚恐的樣子不像裝的,應該是巡邏隊碰巧撞上了!現在不是追究這個的時候!”
他當機立斷,對著船上已經嚇得面無人色的三人和同樣慌亂的劉三爆喝一聲:“劉三!快開船!用最快的速度!陛下,公主,王總管,都趴下,抓穩了,別管岸上!”
說時遲那時快,趙子龍來不及完全登船,他一隻腳已經踏在了船舷上,另一隻腳猛地在岸邊的爛泥地裡狠狠一蹬!藉助這股反作用力,他硬生生將小船奮力向河心推去!
與此同時,他反手抽出腰間那根黑木棒,轉身面對著那些已經影影綽綽、吶喊著衝破蘆葦叢,向河邊撲來的闖軍士卒,用盡全身力氣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怒吼:“哪裡來的雜碎!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你趙爺爺在此,誰敢上前送死!”
他這聲大吼,聲若洪鐘,氣勢駭人,竟真的讓衝在最前面的幾名闖軍士卒下意識地緩了一下腳步,被他的氣勢所懾。
“抓住他們!是明狗的奸細!”
“放箭!別讓他們跑進黃河裡!”
岸上,闖軍的呼喝聲、兵甲碰撞聲、弓弦震動聲亂成一片。火把的光芒映照下,數十名手持刀槍弓箭的闖軍士卒如同潮水般湧向河岸。
小船在劉三拼命的搖櫓下,已經離岸數米。但趙子龍大半個身子還暴露在岸邊,他的黑木棒上下翻飛,“砰砰”幾下砸倒了兩個衝得太近的闖軍,阻止他們靠近小船。情勢已是危急到了極點!
“趙壯士!”船上的朱由檢和長平公主同時發出驚恐的呼喊,聲音中帶著絕望的顫抖。他們眼睜睜看著趙子龍被越來越多的闖軍包圍,而小船卻在不斷遠離。
“別管我!走!快走!”趙子龍頭也不回地咆哮道,他手中的黑木棒舞得水潑不進,每一擊都蘊含著千鈞之力,打得那些闖軍士卒筋斷骨折,慘叫連連。但他知道,自己雙拳難敵四手,必須立刻脫身,否則所有人都要葬身於此!
小船在劉三爆發出的求生慾望下,如同離弦之箭般,已經漂離了岸邊十幾米。黃河的河水並不算太深,但河泥溼滑,水流湍急,足以讓岸上的闖軍難以徒步追及。
“就是現在!拼了!”趙子龍眼中寒光一閃。他猛地一棒橫掃,逼退身周的數名闖軍,然後不退反進,向著河岸的方向猛衝兩步,藉助這股衝勢,雙腿肌肉瞬間如同鋼鐵般繃緊,腳下在泥濘溼滑的河灘上重重一踏!
“給老子——飛過去啊!”他在心中發出一聲無聲的怒吼,整個人如同被投石機丟擲的石彈,又如一隻掙脫束縛的蒼鷹,迎著冰冷的河風,拔地而起,向著那在黑暗波濤中搖曳不定的小小舢板,奮力飛躍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