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0
“如果單純是站在一個普通觀眾的角度,你如何評價樂團今天的這場演出?”兩個人一同用餐時蔣輕歡凝神聽罷一曲柔美舒緩的鋼琴演奏過後張口問陸小滿。
“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1】,憑我這點兒可憐巴巴的音樂鑒賞水平哪裡可以開口評價陸城交響樂團。”陸小滿聽到蔣輕歡頗為鄭重的提問連連極其抗拒地搖頭,隨後換了種輕松的語氣又道:“今天輕歡姐姐穿著白色墜地長裙在臺上演奏的樣子真可謂是如夢似幻,即使沒飲酒我依然感覺如痴如醉,你手上揮動的琴絃一會兒載我到山巒,一會兒又伴我入雲端,那一刻姐姐就是音樂,音樂就是姐姐,姐姐的眼裡只有音樂,我的眼裡只有姐姐。”
“你今天這樣的穿著很有少年感,我很喜歡。”蔣輕歡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面前少年人如此火熱熾烈的表白不得不顧左右而言他。
“少年感,可少年不是用來形容男孩子的嗎?”陸小滿低頭掃一眼白襯衫下略微隆起的胸前滿面不解地撓撓腦袋。
“傻瓜,少年是個中性詞啦,虧你念那麼多年的書,不過如果細品的話,我的形容也有紕漏,你本身就是少年嘛,我還在這裡談什麼少年感,只不過你從前給我的感覺更偏向孩童一點。”蔣輕歡言畢放下手中的透明玻璃酒杯抿抿嘴唇自嘲似的垂眸一笑。
路德餐廳技藝純熟的鋼琴師稍作休息便開始彈奏曲調婉轉柔長的另外一曲,那是蔣輕歡幼時每晚在家中練習小提琴時的必備曲目,每一段躍動的音符都已深深刻印在蔣輕歡記憶裡。
陸小滿似忽然痴傻了一般眼神直勾勾地扭頭望向餐桌另一旁,久久未做回應,蔣輕歡沿著陸小滿百味摻雜的目光一路追尋到相隔不遠的那張餐桌,原來是陸小滿的媽媽正在跟現任丈夫和孩子們其樂融融地共用晚餐。
那頭一家五口,歡聲笑語,好不熱鬧,另一頭的陸小滿似個突兀的編外人員,又似個置身於溫馨和睦畫卷之外的看客。
“小滿,你要過去打聲招呼嗎?”蔣輕歡試探著問如同雕像一般靜止在那裡的陸小滿。
“嗯?”陸小滿驀地從沉思之中回過神,既而思慮周全地感慨:“算了,那個男人不喜歡我,我上前打招呼恐怕會招他不快,回頭再找我媽媽的麻煩就不好了。”
“巧了,小滿。”蔣輕歡一如既往地將餐盤中的食物分給陸小滿大半。
“怎麼巧了,輕歡姐姐?”陸小滿雙手託著下巴困惑地把頭歪向一側。
“現在你回頭看向餐廳左側倒數第二張餐桌,那裡有位穿著一身白西裝的中年男士,你看見了嗎?”蔣輕歡放下手中的餐具微笑著沖陸小滿左前方努了努嘴。
“嗯,我看到了,那人星眉劍目,高大魁梧,生得如同畫報中的模特一般,如此被老天厚待,定是個幸福而又幸運的人。”陸小滿聽話地回過頭目光短暫停留在左前方白衣男士身上幾秒。
“那個人是我的親生父親蔣一偉,蔣先生以前是一名常年漂泊在外的海員,後來在一次航行中因為某起知名的海洋事故引發嚴重的身心障礙,最後不得不放棄對理想的執念跟朋友學起了做生意。
初做生意時蔣先生和許多立志創業的年輕人一樣抱著征服星辰大海的雄心,無奈從頭至尾始終困於自身侷限,生意場上屢戰屢敗,蔣先生既放不下架子踏踏實實經營小生意,又沒有財力和能力撐起大生意,唯有日日出入飯局幻想結交名流鉅商空手套白狼。
母親見他整日捧著酒瓶做著不切實際的白日夢早已心如死灰,兩個愈發互相不待見彼此的年輕男女就此默契地離了婚,母親遠走他鄉追尋理想,蔣先生則繼續努力躋身於一眾名流鉅商之間,最終娶得一位漂亮的富家小姐為妻,如願以償地做起了上門女婿。”蔣輕歡僅用寥寥三百餘字便精準概括了父親蔣一偉的大半生。
“所以……對面那位年輕女士是你的母後……不……後母?”陸小滿聽罷蔣輕歡一番敘述快速回頭望了一眼左前方磕磕巴巴地猜度。
“那個女人並不是我的後母,應該是蔣先生眾多女友之一。”蔣輕歡若無其事地端起面前的酒杯淡然一笑,言語間好似在談論一個與自己生活完全不相關的陌生人。
“那你要不要去和蔣先生打聲招呼?”陸小滿將蔣輕歡先前目睹陸母一家五口在餐廳歡聚時丟擲的提問原樣奉還。
“當然不要,那個男人現在可是在偷腥,算了吧,我們之間不過是空有血緣。”蔣輕歡若有所思地低頭呡一小口酒隨即無比厭棄地搖了搖頭。
“敬人間冷暖。”陸小滿高高舉起手中插著彩色吸管的汽水杯去碰觸蔣輕歡杯沿。
“敬人間冷暖。”蔣輕歡配合地舉起手中的玻璃酒杯將目光從蔣一偉身上收回。
月光流瀉,夜涼如水,街道上亮起長長一排昏黃的路燈,一陣冷冷的風迎面撲來,蔣輕歡停下腳步操縱不靈光的手指耐心地替陸小滿繫上一整排衣釦。
“阿歡,上車,我送你們回去吧。”蔣一偉炫目的車燈霎時照亮陸小滿稚氣的面龐,蔣輕歡立即抬起衣袖替陸小滿遮住了雙眼。
“我老婆這一段時間人沒在陸城,我們偶爾見一面也不打緊。”蔣一偉滿臉堆笑地把頭探出車窗,語氣小心翼翼,眼裡盡是卑微。
“謝謝您,不必了,今晚我想和小滿散一會兒步,特地沒開車。”蔣輕歡下意識後退一步禮貌地婉拒了蔣一偉的好意。
“那好吧。”蔣一偉擠出一個無比難看的笑容尷尬地把頭縮回車窗。
蔣輕歡在夜色中望著蔣一偉若隱若現的車燈心想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一家幾口各奔東西,父母子女各自堅持自己的追尋,或許這並沒有什麼不好,沒有人規定父母必須為子女犧牲,生活就這樣繼續下去吧,我們都是自由的個體,誰也不是誰的牽絆。
銅源路公交站臺後的長方廣告牌上印著年輕偶像的大幅慶生海報,海報中相貌俊秀的主人公與陸小滿差不多是同樣的年紀,孩子們青春洋溢的面容如同春日裡肆意盛放的櫻花一般絢爛美好。
“小滿,等你滿十八歲的候最想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麼?”蔣輕歡觸景生情地回憶起自己不堪回首的年少時光。
“等我滿十八歲那天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駕校報名,這樣你每次喝醉的時候我都可以開車載你回家。”陸小滿的成年願望像一隻透明玻璃球一般純粹而簡單。
“乖,小滿……我的小滿,最乖。”蔣輕歡愛憐地伸出手焐了焐陸小滿被晚風吹涼的面頰。
……
“音樂會總算是圓滿結束啦,我終於可以松上一口氣,等下回家的時候小滿你接著為我朗讀《斷鰭》的第四章節好不好?”蔣輕歡在回家的路途中藉著微醺開口請求陸小滿。
“好的,姐姐大人,等下到家就立馬為你讀。”陸小滿在月色下親暱地挽起蔣輕歡的臂彎,兩個人迎著微涼的晚風前往家的方向。
深藍色的天幕上掛著一輪皎白的月,月光將兩只親密相依的影子拉長,馬路上一片空蕩,陸小滿嘴裡斷斷續續地哼著自己胡亂編湊的小曲,兩個人悠然漫步在布滿萬千星辰的蒼穹之下,如同要奔赴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