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8
【大概是因為北方男孩子實在生得太高的緣故,即便前一段時間我又重新配了一副眼鏡依舊無法看清楚黑板,每當坐在最後一排的我嘗試著站起來聽課,隱匿在教室後門四方玻璃後的安青華都會像只四角蟾蜍一般拔腿竄進來厲聲指呵斥。
“紀時雨,你又出什麼么蛾子!你給我坐下!我要你站的時候你必須站,我要你坐的時候你就給我老老實實的坐著。”
那段時間其他科目的老師似乎總是因我長期在課堂上站著聽課感到為難,所有科任老師彷彿私下達成共識一般不再在課堂上點我的名字,每每安青華箭步沖進教室指責我不守課堂紀律,科任老師的臉上都會寫滿尷尬,彼時我才漸漸意識到我已因個人行為嚴重影響到他人,那之後我便不再為了看清黑板而整堂課整堂課電線杆子似的傻傻站著。
平日裡心中緊繃著的那根琴絃日漸鬆垮捲曲成一條軟塌塌的絲線,幾乎可以預見的差距在我與同學們之間一天天拉開,舊課程我跟不上,新課程我聽不懂,姐姐見我成績下降得厲害便在每天練琴之餘特地擠出時間為我補習,我的腦子如同被人悄悄上了鎖,任憑姐姐口幹舌燥地講上一千遍還是一萬遍我都隻字未進。
安青華曾對我發出鄭重警告:“紀時雨,你記住,我想讓你學習成績變不好很容易。”
那時我只當做那個女人在說氣話,畢竟安青華無時不刻兇神惡煞,那女人圓滾滾的肚子裡裝的不是脂肪和髒器而是怒火,張牙舞爪熊熊燃燒的怒火,好似張開嘴巴就可以火山噴發。
許是因為座位長期欠費,許是因為沒有對安青華表現出百分百服從,我成功開啟了一次又一次被安青華帶頭針對的苦難生涯,同學們商量好了似的不再跟我講話,彼時我的存在猶如瘟疫,男孩女孩們避之不及。
班級裡人美心善的姑娘勸我求家長給安青華多送些錢打點,我嘴上雖是聲聲應著,每每回到家中卻依舊不忍心對姐姐開口。
每當班裡上化學課實驗時,我總是跟幾個流裡流氣的混子分在一組,後排同學違反紀律時,安青華的黑板擦總會不偏不倚砸到我的額頭,同學們不情願參加的越野賽,安青華會第一個報上我的名字,冬季學校組織學生義務掃雪時,安青華會特意為我留出比旁人面積大上五六倍的雪地要我獨自清理,同學們中偶爾有三兩個會趁安青華不注意冒著巨大的風險偷偷幫我分擔。
每逢自習課上很多同學都會充分利用這段時間戴著耳機熟悉英語課文,我也一如往常一般刻苦地跟著音訊示範學習。
“上課時聽什麼音樂,你也不怕耳聾?”
安青華不知什麼時候似頭狩獵的豹子一樣放慢腳步悄麼聲地繞到我身側,牟足全身力氣獻給我一記響亮的耳光,那一瞬我覺得天花板、玻璃窗連同整間教室瞬間坍塌,周遭一切化為泥土碎石將我掩埋。
安青華緊接著一把扯掉狼狽地掛在我領口的一對耳塞,黑色長方音樂播放器一句又一句地播放著上午剛剛學過的英語課文,班級裡猶如午夜的墳場一般靜悄悄,那天等候時機許久的安青華終於真正意義上正面向我發動了進攻。
下午放學後我跑到街角電話亭前給許久未曾聯絡的媽媽打長途電話,長久隱匿在無盡陰霾之中的我終於決定在這個賦予我生命的女人面前卸下隱忍的外殼。
溫暖陽光下夏風捲起一層細沙自耳旁經過,臉頰呈閃電狀放射的痛感竟然因為遇風增加了幾分,我側身倚著電話亭玻璃箱體舔了舔嘴角凝固的血痕,同年幼孩童一般聲淚俱下地向媽媽控訴學校裡的老師有多變態有多暴虐。
話筒另一頭的媽媽緘口不言地聽完了全程。
“阿雨,我都離開好幾年了,你還是那麼愛撒謊……你費心上演這一幕不就是為了讓我把你轉回原來的學校嗎?我勸你死心吧,今天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話筒另一頭隱隱約約傳來媽媽最後的宣判。
櫥窗玻璃映出一張陌生而又恐怖的醜陋面容,我不敢回家,我怕姐姐看到我充血的眼角和紅腫不堪的面頰,我的右邊耳朵似乎聽不見了。
夏日裡微涼的風不停灌進遠離塵世喧囂的右耳,車水馬龍中我抱著沉重的書包閉上眼,依稀幻想破掉耳膜似一張被廢棄的漁網半懸在外耳道底。
西裝革履小平頭的教務主任不知緣何大發善心給我了七天假期,我反複斟酌之後在家中留給給姐姐一張字條。
姐姐:
我回三中看看原來的小夥伴們,最近我每天晚上都會夢到她們。
新學校學習壓力很大,我想鬆口氣,順帶調整一下自己的心態。
我知道如果當面提你一定會不同意,所以採取了這種先斬後奏的方式,抱歉,姐姐,我想任性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