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
客廳魚缸裡的熱帶魚拖著長尾巴在水中游來游去,閑暇時蔣輕歡便會放下手機獨自一個人默默看上好半天。
不過是一晃眼的功夫陸小滿便放了寒假,陸小滿母親在期末考試結束之後大方地打來三倍的生活費,一方面叫陸小滿寒假裡由著性子敞開了玩,另一方面也間接暗示陸小滿這期間最好不要上門打擾。
陸小滿自然也懂得母親話中暗含的心思,見面一類的要求一概提都不提一句,除去每天下午定時揹著食物和水去荒廢工地裡餵貓,餘下時間都呆在房間裡聽音樂或是盤腿坐在客廳窗沿邊看漫畫書。
“那個……輕歡姐姐,明天你有時間嗎?”陸小滿指頭不自然地揉捏襯衫袖口。
“明天一整天都有時間。”蔣輕歡聞言把目光從團長送的那幾條熱帶魚身上挪開。
“明天我們班級開家長會,你可不可以來參加?期中家長會我用媽媽生病的理由搪塞過去,期末這個藉口不管用了,老師非得堅持要媽媽來參加,媽媽藉口忙死活不來參加,我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陸小滿緊張得手腳不知放哪裡,傻裡傻氣地撓撓頭湊到蔣輕歡腳邊,那雙澄淨的眼眸中既有期盼又有擔心。
蔣輕歡只覺得陸小滿眼下這副模樣簡直如同一頭憨態可掬的熊貓爬到面前攤出小短手跟你要竹子,但凡是個人也沒辦法講出拒絕二字。
“我還當是什麼大事兒,我去,你的家長會我當然要去。”蔣輕歡疼惜陸小滿嘴上逞強心裡卻似被刀尖紮了一下。
如同陰天時舊疾隱隱作痛一般,蔣輕歡又開始無法自制的想念妹妹阿雨。
蔣輕歡十三歲起便開始代替父母參加阿雨的家長會,阿雨繼承了父親的頭腦成績一向很好,只是轉學以後成績如遇斷崖般一落千丈,唯有班主任所教的科目成績始終優越,所以阿雨的家長會越到後期越是公開處刑,蔣輕歡時常被一屋子家長行注目禮,幾十雙眼中包含了淺唐交響樂團團長範冬明,範冬明兒子範青哲和阿雨一個班級,範冬明也難逃孩子被當眾點名的命運,時不時被班主任及科任老師單拎出來舉反例,如果阿雨的數學試卷忘記寫姓名,那麼語文交白卷的學生毫無疑問便是範青哲。
“孩子太叛逆,一定是教育出了問題,你要好好教育妹妹,範青哲的爸爸你也需要注意同樣的問題。”那年期中考試過後的家長會上阿雨班主任語重心長地當著所有家長面前告誡兩人。
蔣輕歡抿著嘴唇若有所思,範冬明眉頭緊皺,兩個人目光相撞,範冬明伸手正一正領帶禮貌地沖蔣輕歡點了下頭。
班會結束後範冬明手攬西裝外套三五步追上正在下樓的蔣輕歡。
“那孩子的事你打算怎麼辦?”範冬明語氣溫和地拄著樓梯扶欄俯身問蔣輕歡,生怕驚了面前還有二十幾個月才成年的女孩子。
“那您呢,您打算怎麼辦?”蔣輕歡一籌莫展地反問範冬明。
“我嘛,打啊,哄也哄了,勸也勸了,除了打還能有什麼辦法?孩子媽媽哄著捧著給他講過千百次大道理也不及我一頓棍棒,蔣小姐我勸你也對阿雨嚴厲一點吧,孩子慣不得,適當嚇唬一些也是非常有必要。”範冬明一路跟在蔣輕歡身後邁力地出主意。
“那您覺得您的棍棒教育在青哲身上起作用了嗎?”蔣輕歡又問。
“顯然起作用了呀,幸虧有我管教,不然阿哲這小子一早進監獄裡。”範冬明在這一點上倒是十分自信。
“謝謝您,回家我會跟阿雨好好談談。”蔣輕歡雙手握著那張薄薄的成績單加快腳步跑下了樓。
“喂……蔣小姐,我話還沒說完呢……唉……”範冬明的嘆息似一朵烏雲般懸浮在樓梯拐角半空。
“阿雨,成績這麼差你要我怎麼辦?你從前成績明明很好的啊,如果你要是不聰明也就罷了,可你明明很聰明卻不肯用功……”蔣輕歡回家後便把阿雨拽到自己兩只膝頭間柔聲地勸。
“姐,你聽聽你現在跟我講話的語氣,簡直就跟街邊那些四五十歲的中年婦女沒兩樣,誰說讀書好才會有出息,明明學歷高的人都在給學歷低的人打工,你自己也是個孩子,不過才比我大兩歲而已,憑什麼跟我拽大道理。”阿雨低頭聽過蔣輕歡一番勸說竟然蠻不在乎地撇嘴笑出了聲。
“你不能用倖存者偏差的理論來看待實際問題,創業未必像你想象的那麼容易,你看爸爸十幾年來起起伏伏折騰多少回,最後家業沒了,錢也沒了,這絕不是個例。
況且你我不同於別人,別人都有父母的支援,可是你只有我,我只有你。”蔣輕歡即使被阿雨笑得心涼卻依舊握著妹妹的手在勸。
“好,姑且算我以後混得不好,可我不是還有你呢嗎?姐姐你未來肯定會成為數一數二的小提琴大師,我最不濟也可以給姐姐做個助理討口飯吃吧,我心裡有底,即便未來混得再差姐姐也不會餓到我的。”阿雨聽到蔣輕歡談及父母家庭語氣不由得軟了下來,強顏歡笑地安慰面前萬般無奈的蔣輕歡。
“前一段你們班裡的天龍跳樓了吧,活生生的人說死就死,不分境遇,不分年齡,那你自己想一想,如果假如有一天我死了呢?我們的父母都是那副自私德行,你還可以依靠誰?阿雨,你聽聽姐姐的勸好不好?”蔣輕歡泛著淚把阿雨摟在懷中。
“胡說,姐姐是不會死的。”阿雨聽到蔣輕歡的話登時便紅了雙眼,兩行眼淚沒有任何預兆地流淌下來。
“晦氣!大好的日子談什麼死不死,姐姐可真討厭!”阿雨回過神來用衣袖抹抹眼睛氣哄哄地掙脫開蔣輕歡的懷抱,咚咚咚咚跑回臥室砰一聲關上房門。
“你是姐姐,我們不在身旁你要教育好妹妹,長姐為母,這是你的責任。”父母的話似魔咒一般日日夜夜環繞在蔣輕歡耳邊。
那一段時間每到淩晨之後蔣輕歡都會幻聽,迷濛間聽到有中年婦人在一聲聲召喚自己,時而又彷彿聽到一男一女在不遠處對話,睜開眼卻發現四周只有牆壁,枕邊躺著那把十二歲生日那年老師贈送的小提琴,阿雨擺在門口的鞋已經不見,隔壁臥房的燈依舊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