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
夜色濃重,雨聲蓋住了所有細微的動靜。穀雨跟在季春生身後,步伐極輕,深一腳淺一腳地踩進泥濘裡。
院子後頭的牆不算高,季春生翻過去後,蹲下身朝她伸出手:“快。”
穀雨深吸了一口氣,踩著石頭借力,手心抓緊她的手腕,被季春生穩穩拉了上去。泥土濕滑,她沒站穩,一不小心扯到了傷口。季春生見她要倒,立刻攬住她的手臂,讓她緩了一瞬才松開。
何秀的嗓門很大,農村隔音又差,穀雨在隱約之間聽見了自己的名字正在話語當中,正欲轉頭,季春生猛地捂住了她的耳朵,對她搖頭道:“別回頭…”
走出這裡,外面處處是生天。
雨越下越大,腳底的泥漿幾乎要將她吞沒,她的手指緊緊扣著季春生的袖口,像攥住最後的浮木。風將雨絲斜斜打在臉上,讓人分不清是汗水雨水還是淚水。
季春生拽著她一路往田埂奔去,踩過被雨水浸透的莊稼地,又跨過窄窄的溪溝,鑽進了玉米地。玉米杆被雨水打濕,帶著鋒利的邊角,劃得人背生疼。但穀雨顧不上這些,只能屏住呼吸,在風聲與雨聲的掩護下拼命向前跑,腳步隨著急促的脈搏發出落雨時的點滴聲。
等他們沖出玉米地,安戶河就近在眼前了。雨水砸進河面,濺起一層層碎裂的漣漪,水流在夜色下翻滾著,不同於往日的乎靜,帶著幾分洶湧的氣勢。
穀雨的腳步頓了一下。她望著那道水光粼粼的障礙,喉頭不自覺地收緊。安戶河並不寬,可她的雙腿像是被釘在了泥地裡,遲遲邁不動步子。
“怕?”季春生回頭看了她一眼,聲音不高,卻穩得像是一塊壓艙石。
“你會跟我走嗎?”她雙手死死地扒住了季春生的手臂。她早就不怕水了,比水更恐怖且能要人性命的東西有太多太多,更加能扼住她的咽喉,讓她再也發不了聲。
“我會帶著你走。”季春生邊解套繩邊回答道。
她本來早就不害怕了,因為她對於小春山這個地方沒有一絲不捨。
直至遇春分,春又生。溫和且少有的春天懂得自己的痛苦和痛楚。
“季春生…”穀雨啞了嗓子,她忽然心生膽怯害怕,恥於面對春天。雨聲掩蓋了她的啜泣,只有季春生能感受到她顫抖的肩膀。
季春生不知道為什麼穀雨哭,她手忙腳亂地安慰穀雨,將她先領上了舟。眼淚跟止不住的雨一樣,越擦越多。
一道春天的驚雷炸出了片刻的天光。春天的雷鳴響徹夜空,在這片無垠的雨幕中,季春生看到了穀雨肩上燒火棍砸出來猙獰還沒結城的傷口,和她衣背後隨著骨肉一起破碎的布絮,讓她誤以為穀雨痛在傷口,而不是心口。
“何秀打你了?”季春生跪坐在穀雨身好,輕輕伸手上去,“很痛吧?”
“痛。”穀雨仰頭想讓眼淚別再掉了,但是卻無濟於事,她幹脆破罐子破摔“你親親我就沒事了。”
她沒有想到季春生真的會吻上她的肩,狼吞著她密密碼碼的痛楚,像是想要親自縫上她的傷口。
“不哭了。”季春生輕輕地撫摸著穀雨的頭發,溫聲道,“以後會好的。”說著把自己的卦衫套到了穀雨身上,蓋住了她身後的破碎。
不怕,你會離開這裡,你的傷口會也結痂。
待到春天過後,穀雨自會離開這裡,迎來下一個節氣。
生的希望是除不盡的,任憑野火燒,暴雨澆,埋藏與土地下的野草還是春風吹又生。
“陳拾!陳信!”季春生站在陳家店下喊著,好在今天是週末,兩兄妹為了方便,是宿在店裡的。
門口的燈光透過窗戶灑在外面濕漉漉的街道上,映照著季春生和穀雨的身影。隨著一聲聲急促的呼喊,陳拾很快從店內上頭的窗戶探出頭,看到兩人狼狽的模樣,眼中閃過一絲驚愕和關切。
“你們怎麼了?”陳拾迅速推開門,帶著幾分急切地走了過來,身後跟著正扶著眼鏡陳信,兄妹倆一看就知道出了什麼大事。
“快進來。”陳拾一邊說,一邊催促著他們進屋,陳信也立刻轉身去開門。
穀雨和季春生給兄妹二人說了來龍去脈。
季春生看了掛鐘問:“今天的晚車有什麼時候走的?”
陳信也順著季春生的方向看了看時間,說還有三十分鐘,最後一班末班車就發車了,要不等明天最早一班。
“不行,來不及,今晚就得走。”季春生不敢贖谷傑能隱瞞多久,何秀和谷剛又還有多久發現。一旦錯過今晚的末班車,就要等到第二天八點,“陳信,你能開摩托送穀雨去車站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