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魚
吃飯,睡覺,遛狗,喝咖啡。
其實人的時間,一季又一季,一年又一年,過得相當快,粥米都從小狗長成了大狗。我在離開崗仁後的一年就修完了學分,提前一年畢業拿到了學位。我我沒有太多時間可以浪費,畢業那年我二十三歲。
畢業之後我就被召喚回國了。我本來的打算是在曼城先待半年再回去也不遲,但是我姐告訴我父親讓我馬上回國。
記得很清楚,餘鸞的電話是在一個陰雨天打來的,曼城其實不常下雨。那天我坐在公寓的窗邊,窗外是灰濛濛的天和濕漉漉的街道。電話響了好一會兒,我才從沙發爬起來去接。
他要見我。我倒是覺得岀來的這幾年和從前那些年沒什麼區別,反正都是聚少離多。
我姐餘鸞,大我三歲,和周汀一般年紀,也沒大我多少。
但我的姐姐餘鸞像是天生的大人般,成績從小撥尖,項項優秀,一路長虹高歌猛進地考進了it的金融系。拿著最高額的獎學金,完美的跟小說女主角一樣。
餘鸞從it畢業那年,我飛去波城參加她的畢業典禮,好在沒延誤。那天陽光很足,風吹過查爾斯河,金光瀲灩,浮光躍金。
人群湧動,我抬頭在人群裡看見她的時候,她正萬丈光芒的站在臺上,穿著黑色學士服,披著亮紅的披肩,帽穗隨風微微飄動。站得筆直,露出標準的笑。
臺下盡是掌聲和歡呼聲,我也混在其中。
我鼓著掌,嗓子卻幹得發疼。臺上站著的是二十三歲的餘鸞,而臺下的餘翎看到的卻是十三歲的餘鸞,那時候的餘鸞頭發還沒長長,因為有鼻炎,笑起來鼻子紅紅的,像是冬天凍過的蘋果。
十歲的我曾坐在院子裡的臺階上問她:“姐姐為什麼那麼厲害呀?”
天光懶懶地灑在青石板上,她說因為姐姐就是姐姐,要走到世界上最遠的地方去。
“那我呢?”我問,“你走了,我怎麼辦?”
姐姐說她要先去探探路,再接上小翎。
餘鸞十六歲那年就出國了。
事實上,我也是在她這個年紀離開了家,在十六歲那年又輪回到了我。
那年是我送她去的登機口,現在也反了過來,輪到她來接我了。
我推著行李走出閘口時,遠遠就看見了她。她站在人群後面,穿著淺灰色的外套,長發鬆鬆挽起,眼底有一絲倦意,卻依舊笑著。帽穗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額前被風吹亂的發絲。
她看見我,抬手朝我揮了揮。我忽然想起多年以前,那年她揹著行李走進登機口前,也是這樣回頭沖我揮手,笑得像風裡的光。那時她十六歲,鼻炎的老毛病還沒有好,鼻尖紅紅的。
車門“咔噠”一聲鎖上,車內的世界與機場外的喧囂隔絕開來。空調送出微微的濕意,車窗外的城市燈光被雨水模糊成斑駁的光影。餘鸞握著方向盤,目光專注,指尖輕敲著黑色皮革,像以前她在書桌前敲計算器時的習慣。
“累嗎?”她側頭看了我一眼,唇角帶著笑。
“還好。”我扯了扯安全帶,車裡有股淡淡的冷杉木香氣,是她一貫喜歡的味道。
車駛上高速,雨刮刷過擋風玻璃,燈光在水霧中折射成金橙色的弧線。我說幸好這場雨下的晚,要不然我的飛機指定晚點。
“你呢?忙嗎?”我換了個話題。
“還行。”她聲音平淡,像說著無關緊要的事,“專案剛收尾,下個月可能要去一趟蘇黎世。”
“這麼快?”家裡是幹航運之類的船業,我現在對此的詳細情況其實不太懂,我已經很久沒有接觸這塊東西了。小時候我和餘鸞常被帶去港口,看吊臂高高升起,集裝箱像積木一樣碼放整齊,海面上大船進進出出,汽笛聲低沉悠長。
每天進出的船都不同,只有航標燈一直不變。它不會動也不能動,給夜裡靠岸的船引路。
“港口變了很多吧?”餘鸞忽然開口,打斷了我的思緒。
“嗯,聽說新建了南區碼頭。”
“是,去年開通的,泊位更深,可以停靠更大的船了。”她頓了頓,像是隨口提起,“爸現在主要在那裡。”
“所以,這次這麼著急的叫我回來是幹什麼? ”車子緩緩駛入了我姐家的地下車庫,我才有了回國的實感,有點怯怯的。
“爸說,他要你聊聊你以後的事情。”她把車倒入車位,熄了火,“就明天,讓你跟我一起去公司。”她沒有把車鎖開啟,車子的內部形成了一個小小的密閉環境,安靜得很,好像很適合談話,也可以製造一場小型風暴。
我說姐你記不記得,我是學編導的,以後肯定就是幹這一行的,有什麼必要去公司聊以後?回家吃飯的時候敘敘不就得了。
“小翎,你聽我說。”
她深吸了一口氣,看了看我,“其實爸希望你回來,跟我一樣。把北區將放給你,後續再接手南區…”
“不兒…”
我扶了扶腦袋,有點頭痛,一激動就這樣,“他認真的嗎?有沒有搞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