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有我的私心,我想出門找找我的路。
舒裡正低頭玩琴,聽到我這句話,手指停了一瞬,抬頭看我,眉毛微微揚起:“啊?怎麼急?”話風一轉,帶著她慣常的輕巧,“不過,可以。”
張飛戈在一旁聳聳肩,像是對這一切都毫不意外:“那就這麼定了,等著高反洗禮吧,諸位。”
這是一場小型逃亡。
煨桑,經幡獵獵作響,松柏焚起青煙,天地道場的巨翅會撲滅人的舊皮囊和軀殼,一切都閃閃發光。山頂的雪低著身子下凡,碾過我的肺葉,理所當然呼岀來也是雪白的氣。
不過,確實很開心,用形容詞難以比擬,就像你試圖用尺子量一場風。我特意帶了一包黃瓜味的薯片,看看列車在駛入高原的時候,薯片的包裝袋什麼時候爆炸。為什麼是黃瓜味?單純因為我愛吃,就這麼簡單。
生活有很多像零食一樣簡單的事,適合空閑時拿岀來回味和咀嚼。零食交換時或吃別的最好吃,有點新鮮感和別人的偏好,事也是。
飛戈辭職自由行那年,沒有特定的理由。他說是“想看看”,但誰都知道,人總不會為了“看看”就走那麼遠。
上次進藏,他坐的是綠皮火車,沒有騎摩托。窗戶邊緣生著一圈鏽,時間在金屬上留下的指紋。他只帶了一個小揹包,幾件換洗衣服、一支打火機,還有一本沒翻完的舊書,書角卷著。
高反來的時候,之前他就坐在青旅的床上,喘得像剛跑完八百米然後笑著發訊息給我:“頭疼得像被人拿錘子砸,但風景真不錯。”他說我沒機會岀來真不趕巧,夏天都要結束了。
窗外蟬都不叫了,夏天本身就是一首絕唱。
後來他回來了,沒多說什麼進藏的故事,比他在說摩旅的故事時少了好多。只是在聊天時偶爾提到崗仁的老人的笑紋深得像山脊線。還有天空,太近了,像一伸手就能碰到。
我沒問他理由,就當他真的去看看。
舒裡說飛戈之前也太隨意了,簡單到近乎傲慢,這趟終於裝備齊全了啊。
飛戈說不是,他以為他適應,他可以。他總覺得身體和記憶一樣,早已適應這裡的空氣、光線,甚至不規則的風。
所以只帶了一個小揹包,幾件換洗衣服、一支打火機,還有一本沒翻完的舊書。他說之前是在崗仁這裡讀的書,中學考到縣裡,大學才考出去。我跟舒裡倒是頭一回聽他說。
本以為是榮歸故裡,沒想到山脊早己將他拋棄,笑問他從何處來。
他今年大慨35 如果以十年為期,他離開崗仁的時間可以乘以二。
而人多數最多隻有十個十年。
他沒法兒跟這裡的山說,我來自這裡。
他是一座被磨成平原的山,只能像別的他鄉來客一樣,在高反時吸上氧氣瓶。靠在青旅的牆上,心跳像鼓點一樣重,一下一下敲著他自以為是的底氣。
下了車,風從他肩頭刮過去,他跟我們說他忽然想不起來,自己當年到底是怎麼走出這個地方的。
走出來和走回去,是兩件不相同,但都很困難的事。
國內的物流系統真的很好。不管是中心還是偏遠,都被包含滲透的極好,千裡之外,朝發夕至。
飛戈說他很羨慕快遞小件貨,走上千裡,只要多付十塊錢就好了。他花十塊錢,只能坐公交從城的一頭到另一頭。
我問飛戈為什麼去了南方呢?
他登了登鞋上的塵土說他也不知道,可能跟大雁一樣,在北方就會想往南飛,年年如此。
人花十塊錢到不了雪線高原,要花數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