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與她來說,從前是仇人,如今恩怨一筆勾銷,終究也只是過路人罷了。
“你哥哥的事,朕……”
“不要再說了,”蘇知靄忽然厲聲打斷他,但隨即聲音便輕了下來,“我哥哥枉死早就已經是事實了,梁魚兒不是因為他而死,我今日聽了算是鬆了一口氣,少背負兩條人命,哥哥和我的罪孽也能輕一些。但……哥哥始終還是存著要殺死她的心的,只不過被她發現了,他始終是做了,我也無話可說。”
“靄靄……”
“阿嘯是哥哥的親生骨肉,陛下不要因哥哥而遷怒她,我就心滿意足了。”
馬車骨碌碌地向前,裡頭卻沒有人再說話。
蘇知靄的手早就不知在何時就已經被擦拭幹淨,可衣裳上的血卻一時難以除盡,血跡慢慢幹涸,從鮮紅變成赭石色,不再那麼刺目。
許久之後,霍玄琚才說道:“他死在你面前,你就原諒了他,是不是隻要朕死了,你也能原諒朕?”
“陛下,我怎麼敢呢?”
他將頭伏在她的胸前,雙手攀著她的肩背:“朕也快要死了,你知道嗎?”
蘇知靄垂下眼簾,卻並沒有看他,而是看向一旁的小幾:“陛下不要再說笑了。”
聞言,霍玄琚輕笑一聲,不再說什麼,而是慢慢放開了她。
又是一年蟬鳴之時。
陸善質自從被救出來之後,就一直被蘇知靄帶在身邊親自照料,霍玄琚沒說不行,但近來也很少往蘭林殿來了,蘇知靄知道他是不怎麼想看見陸善質,索性不來倒也好。
有了蘇知靄的照顧還有宮裡的太醫診治,陸善質好得很快,只是她自幼身體就弱,加上此番受了極大的驚嚇,所以身子雖然好起來了,但精神還是差,宮裡又是她陌生的地方,便偶有驚悸,人還是瘦瘦小小的。
蘇知靄看在眼裡,卻也無計可施。
陸善質是個極乖巧的孩子,明明不喜歡宮裡,但是怕蘇知靄為難,也從來不說,一直是那樣安安靜靜的,自己玩耍,自己拿著陸庭寫給她的書冊認字。
喬家謀劃綁架陸善質的人都已經下了獄,就等著之後審判,而陸家深究起來也是事涉其中,雖然不是親自動手,但挑撥加上推波助瀾是少不了的,霍玄琚當時發了話,該怎麼判就怎麼判,也是毫不容情,據說陸儉得知此事,氣得病倒在了床上,還不知能不能好。
關於這些,蘇知靄已經不甚關心了,她只要陸善質平安就夠了。
霍玄琚的病,也終究是沒能繼續瞞下去。
酈太後每日都要往嘉德殿去看兒子,每每出來之時,一雙眼總是哭得又紅又腫。
就這樣幾日之後,酈太後把蘇知靄叫到了永壽殿。
對於霍玄琚的病是怎麼來的,所有人心裡都一清二楚,酈太後自然也不例外,蘇知靄原本都已經做好了被酈太後責罵的準備,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酈太後卻並沒有發火。
她只是在座上看著蘇知靄,眼神悽哀,眼角似乎還有淚跡未幹。
“哀家不怪你,”酈太後對蘇知靄說道,“琚兒如今這個樣子,哀家已經沒有心力去怪任何人了,但你也要為琚兒想一想,你就真的由著他這麼下去嗎?”
蘇知靄沉默半晌,道:“我又能如何呢?陛下的身體……”
“你走吧,離開這裡。”酈太後打斷她。
蘇知靄聽了沒有說話。
酈太後繼續說道:“哀家怕你留在琚兒身邊傷害他,也怕琚兒不斷地犯糊塗,哀家還想他再多活幾年,你就放過他吧!”
“哀家知道你要說什麼,陛下不放你,就算你想出去也沒有辦法。”酈太後紅著一雙眼睛看著蘇知靄,“但是上一次,琚兒是同意你出宮的,你想過沒有,他是依著你。”
蘇知靄張了張嘴,指甲死死嵌入蒼白的指腹之中,然後指腹慢慢變紅。
酈太後按住蘇知靄的手:“你們之間早就該一筆勾銷了,只要你開口,琚兒不會強留你,他不會讓你不開心。”
她說完之後,又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酈太後並非是堅強剛毅之人,心思也沒有那麼聰敏,自從酈家出事之後,兒子霍玄琚就是她的天,她沒有其他辦法來解開這個結,只能全憑著一顆做母親的心,當斷則斷。
“琚兒的身子已經那樣了,你就可憐可憐他,或是可憐可憐哀家,求求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