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變五)
饒是在昏暗中,陽慶大長公主依舊能透過門窗縫隙中透過的光,看見她雙眸璨璨,然而即便璨璨,聽了她的話之後卻沒有任何波動,像是映著日光的一潭死水。
她也不說話。
陽慶大長公主也不強求她說話,只是自顧自繼續說道:“暻兒下了獄,回不來了。我求了陛下,陛下答應我不對他處以極刑,保不下他一命,這個結果,已經是陛下開恩了。”
“我同陛下說,暻兒落得今天的下場,我也有一半兒的錯,要是我一直帶著他在外面遊山玩水,而不是帶著他回到洛安,想著掙那一官半職,他也不會……”陽慶蒼老的面頰上滾落熱淚,“我這幾日一直想著是我對他太嚴厲了,一味地讓他去追求功名利祿,其實以我們的家世,便是什麼都不做,也足夠他衣食無憂一輩子。”
蘇知靄麻木地看著陽慶大長公主,彷彿不為所動。
“我早就發現你和暻兒勾結在一起,可沒想到你們竟能走到這一步,我勸了你幾次,你怎麼就不知悔改呢?我方才已經將你們構陷盛逢朔的事全都說了,當時要是稟報了陛下,也就不會……”
“……我真的應該及早阻止你的,”陽慶大長公主垂淚半晌,又說道,“我對你有所虧欠,所以才一直縱著你,而你為何還是如此不安分?你到底為何非要三番兩次與陛下對著幹?他對你那麼好,你就不能放下嗎?”
陽慶大長公主終於忍不住嘶聲哭了起來,不知是悔恨還是心疼賀存暻。
蘇知靄閉上眼睛,好像不耐煩再聽一般,卻也不開口為自己爭辯。
在她榻邊坐了許久,陽慶大長公主的哭聲漸止,然而蘇知靄卻始終都不說話,陽慶也知道她不會再說什麼,而自己想說的亦盡數傾訴而出。
陽慶大長公主慢慢站起身,她已是幾乎都不會走路的人了,此時卻未喚來宮人攙扶,只是自己一個人挪動著。
“對不起。”
快要走到內殿門口時,陽慶大長公主聽見身後一個聲音輕聲說道。
她踉蹌了兩步,原本一直緊鎖著的眉頭兀地松開,唇角顫抖著似是向上揚了揚,然而下一刻,整個人卻向前一撲,幸而有及時進來的宮人見狀扶住她,才沒有摔倒。
蘭林殿寢殿之內終日暗無天日,白日不開門窗,入夜也不再掌燈,床榻附近厚重的帷帳一直落著,使人根本分不清白天黑夜,甚至察覺不到時間流逝。
自陽慶大長公主走後,便再也沒有人來過了,蘇知靄也不知道到底這樣過了多久,混混沌沌地只知道只要是宮人來強行讓她喝水吃飯,大抵便是一日三餐的時候。
周圍的人也不和她說話,就像是死了一樣。
直到有一日,有人對她說:“陽慶大長公主和賀存暻都已經沒了。”
蘇知靄緩緩睜眼,反應了許久才能辨認出來,是霍玄琚來了。
她還是沒能將他捅死。
接著她感覺到有人上前來將一直捆縛著她的禁錮解開,這些時日他們也經常隔一段時間便換一個姿勢綁她,但蘇知靄的雙手雙腳卻一直得不到舒展,只不過是不讓她的手腳被綁得壞死罷了。
今日卻沒有再繼續換個姿勢把她重新綁起來。
蘇知靄的手腳已經僵硬,她只動了動手腕,便覺得疼痛,等又緩解了片刻,蘇知靄還是咬牙從床上坐了起來。
只見霍玄琚立在不遠處,賈安正陪在他旁邊。
她近乎貪婪地望向他,細細地打量著他,直到發現他臉上那顯而易見的病容,才輕輕舒出一口氣。
雖然沒殺了他,但到底將他傷成這樣了。
“你先下去。”霍玄琚對賈安說道。
賈安向來是對霍玄琚言聽計從的,但今日卻猶豫了一下。
霍玄琚這回傷得極重,好幾日才醒過來,又是修養到這幾日才能下床,連朝政之事都是交由陸儉處理的,可是這眼見著才好一些,剛剛下了床,便又來了蘭林殿。
淑妃差點把他捅死,誰還敢把他單獨和淑妃留在一起呢?
“陛下……”賈安輕輕叫了他一聲。
霍玄琚輕蹙起眉頭:“下去,朕自己有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