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帛一)
宮人在前引路,蘇知靄施施然走到喬蓉不遠處站定,而後下跪行禮請安,行雲流水,絲毫不見遲疑。
她行完禮,在心裡默數到了十下,喬蓉才抬了抬手,算是示意她可以起來了。
蘇知靄這時才去看喬蓉。
她知道喬蓉從她進來時起,便一直在偷偷打量她,這般眼神來來回回也有好幾次,想看又不願看,很是荒謬好笑。
其實蘇知靄也想看看喬蓉。
喬蓉還是和三年前一樣,沒什麼大的變化,只是如今長久的養尊處優,使得她潔白的臉上更有了一層光澤,人也較之先前要珠圓玉潤了一些。
那邊喬蓉已經問道:“你就是白姝?”
蘇知靄壓了聲音道:“回皇後娘娘的話,正是臣妾。”
“你今年有幾歲了?”喬蓉到底是坐直了一些,又問。
“今年二十。”
“二十……”喬蓉喃喃了一句,“你是幾歲嫁給陸庭的?”
這樣的問題叫人窘迫,宮裡暫時沒人會在蘇知靄面前討這個沒趣兒,但喬蓉不同,她是皇後,她想問什麼問題都可以。
蘇知靄蹙了蹙眉,臉也紅起來,唯唯諾諾答道:“十六歲。”
她清晰聽見她說完之後,座上的喬蓉輕哼了一聲,然而身子往後靠去,神色也明顯比方才要放鬆些許。
“鋸了嘴的葫蘆似的,小家子氣。”喬蓉道。
蘇知靄忽然回過味來,喬蓉讓她難堪只是表面順帶著的事,她最終的目的只是想聽聽她的聲音和反應。
但是她又怎麼會在如此明顯的地方出了差錯呢?
聲音很難改變,但語氣和語調卻可以。
三年了,她早已不會像以前的蘇知靄那樣說話,即便沒有她的刻意改變,也再也不會了。
從前的她,像一柄剛剛開了刃的劍,森寒又鋒利,遇上再堅硬的東西,只要與她相對,她也會拼盡全力去砍斫對方,直到折斷。
蘇知靄不怕再斷一次,只是在再斷之前,她不會再讓這些人冷眼看著她,自己卻毫發無損。
蘇知靄眼底寒意閃過,又立刻被她用驚恐掩飾住,誰都沒有發現,她又跪倒在地上,語無倫次地向喬蓉求饒:“皇後娘娘恕罪,是臣妾不會說話,求娘娘饒恕……”
喬蓉的嘴角止不住地上揚起來,似乎是在欣賞著她面前之人的恐懼和低微。
“本宮有那麼兇嗎?”喬蓉終於笑了起來,揮手讓宮人將蘇知靄扶起來,“逗你玩兒罷了,以後可不要如此,若是傳到陛下耳朵裡,還以為本宮苛待了你呢!你我可是姐妹,一同侍奉陛下,理應和和氣氣的。”
蘇知靄戰戰兢兢地點頭,又抬頭侷促地看看喬蓉,一副不知道該怎麼回話才好的樣子。
喬蓉愈發親近,竟向著蘇知靄招了招手,讓她走到自己身邊來,指著自己方才正在看的那幅畫道:“白昭容,你覺得這幅畫如何?”
蘇知靄仔細看了一眼,這畫倒不是什麼名家所作,畫的也是尋常事物,但落筆得卻很是細致,也是下了一番功夫的,上面的花鳥蟲魚栩栩如生。
蘇知靄答道:“很好看。”
“本宮想要一幅以此畫為花樣的床帳,可惜她們送上來的東西都不合本宮的意,”喬蓉笑眯眯地看著蘇知靄,“你的針線功夫如何?”
“從前家中的東西多是臣妾自己縫補的。”蘇知靄又看了看那畫,心裡已然知曉喬蓉的意圖,於是順著她的話說道,“若是娘娘不嫌棄,臣妾願意給娘娘縫制床帳。”
喬蓉最早先時是霍玄琚身邊針線上的宮女,後來霍玄琚開府成婚,她也跟著一起出了宮,這才被霍玄琚調派到了蘇知靄身邊去,女工刺繡可以說是喬蓉的老本行。
而蘇知靄自小到大從來不擅女工,一是由於她的母親早亡,無人教導,二是她實在也靜不下心,天生就不是這個性子,家中也不是沒有強迫過,但是蘇知靄又哭又鬧,還裝過眼瞎,後來還是蘇知靄的祖母壽寧大長公主發了話,她才得以免於學習女工。
“白昭容說笑了,本宮怎會讓你繡完一整幅床帳,你一人得費上多少工夫?就算本宮糊塗,陛下也是要心疼的,這是宮裡,又不是你們小門小戶,要累得妻妾做事。”喬蓉說著話鋒便一轉,繼續道,“本宮只是嫌她們蠢笨,只用你把這幅畫的大致繡出來便可。”
聞言,蘇知靄在心裡笑出聲,整幅畫大致繡出來?她可真會說,這是無一不精巧的活計,宮裡的繡娘都不能讓她滿意,難道白姝一個出身平民的婦人便能繡得出來了嗎?
不過是找著機會羞辱她,就算她不是蘇知靄,那麼讓一個和蘇知靄長相相似的人去做也好,喬蓉是曾經做女工的宮人,而蘇知靄是皇後,如今總算是身份對調了。
還有便是試探,喬蓉很清楚,蘇知靄根本不會針線活,她還是沒那麼輕易就相信她是白姝。
蘇知靄沉默半晌,最後終於鼓足勇氣似的點了點頭,道:“好,臣妾願意試一試,娘娘日後見了繡品可別笑話臣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