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宮五)
入夜前殿內才掌了燈,霍玄琚就來了。
他接連幾日都來了蘭林殿過夜,只是會稍晚些才過來,酈太後身子不適,霍玄琚是孝子,自然要去陪伴。
今日是早了些。
蘇知靄還在用晚膳,聽到霍玄琚來了,她匆匆忙忙便放下了碗筷,“叮當”一聲,玉箸又被她的手指帶落,蘇知靄注意到,然而也只是略微側頭瞥了一眼,便跪倒在地。
霍玄琚進來時,第一眼便看見已經好整以暇伏在地上的蘇知靄,燈座上新燃的燭火落成他眸中的光芒,映著他的側臉越發溫柔起來。
隨即他的目光掃過後面的桌案,最後在散落的玉箸上停下。
蘇知靄靜靜地等待著,直到她面前出現了一隻手,這隻手骨節分明,又修長白淨,就像是長在一位成日寫信為生的書生身上的,此時見對方不應,還刻意又往前遞了遞。
蘇知靄先是抬頭看看他,眨了眨眼,彷彿有些茫然,等到霍玄琚對著她點了點頭,她才恍然大悟似的,猶豫著把手放了上去,皮肉相觸時,她的手還不由顫了顫。
霍玄琚笑著問道:“朕的手很冷嗎?”
其實他的手並不冷,而是常年的溫熱幹燥,如今正是大熱天,就算摸到了冰塊也不至於怕冷,他明知這一點。
她也明知。
“不是,”蘇知靄立刻慌忙地搖了搖頭,“我只是……”
她沒有繼續說下去。
霍玄琚拉著她在桌案前坐下,趁宮人上前來之前俯身拾起那支掉落的玉箸,接著轉過身來面對著蘇知靄,兩個人離得極近。
“別怕。”他說。
宮人來撤去方才蘇知靄所食之物,再重新布上新鮮幹淨的菜餚飯食給霍玄琚,霍玄琚卻攔住他們,讓他們只添幾道菜便是,他與蘇知靄繼續用膳。
不消片刻,宮人便將一切都佈置好,這才出去。
賈安是最後一個出去的,他闔上殿門,只剩下霍玄琚和蘇知靄兩個人在殿內。
“姝兒,”霍玄琚輕輕喚了蘇知靄一聲,像是在喃喃自語,“陪朕喝一杯。”
說著便親自為蘇知靄斟滿了一杯酒,又定定地望著她。
蘇知靄在他的目光之下喝完了杯中酒水,才道:“我……妾為陛下倒酒。”
她剛提起酒壺,手腕處便被霍玄琚擋住。
“都幾日過去了,你為何還是這麼怕朕?”他忽而問道。
聞言,蘇知靄一時沒有回答,卻慢慢咬住了下唇,彷彿很為難似的。
但霍玄琚卻沒有放過她的意思,仍舊是淺笑著看著她,還是在等待著她的答案。
他看起來實在是一個溫和寬厚的人,好像永遠都不會逼迫人什麼,也很是善解人意。
蘇知靄的心卻漸漸開始跳得快起來。
她知道這副人畜無害的仁君面孔之下,霍玄琚究竟裝了多少心眼,而她雖然已經入宮,卻也不是從此高枕無憂了,不僅要想著自己的計劃,也會憂心霍玄琚是否一早就懷疑她的身份,只不過是玩她如同玩一隻貓兒一般。
她當然不怕他,只是蘇知靄從來不會怕霍玄琚,但白姝卻一定並非如此。
即便方才剛剛喝下一杯水酒,蘇知靄的唇齒還是燥熱起來,她抿了抿唇,終於說道:“妾當然怕陛下,陛下把妾帶到宮裡,而妾這樣的人,什麼都不懂,不知何時就會惹惱了陛下。”
霍玄琚挑起她鬢邊一縷略有些散亂的頭發,並不歸於遠處,只是一路用手指順下來,最後將發梢繞於指尖把玩。
“朕不會怪你不懂規矩,”他一邊玩著她的頭發,一邊手指有意無意觸碰著蘇知靄的頸子,“就算你說話做事惹惱了朕,朕也不會拋棄你。”
蘇知靄只感覺頸子上被鳥雀啄著,倒也不疼,只是癢癢的渾身都跟著難受起來,卻又不得不應付他:“妾怎麼敢惹惱了陛下呢?”
她說完,竟忍不住戰慄了一下。
這回是真的。
對方也明顯感知到了她的異樣,蘇知靄看見霍玄琚的左邊眉梢輕挑了一下,她心下已經有些猜出來,下一刻便聽見霍玄琚問道:“你與陸庭,平日裡好嗎?”
這個問題蘇知靄不想回答。
她別過頭去,一時卻又忘了霍玄琚的手正在自己的脖頸間玩著,於是兩邊都硌住,蘇知靄下意識要往外邊挪,以躲開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