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宮二)
三年前。
天興元年五月,北苑,安處殿。
先皇妃嬪眾多,北苑便是用來安置那些不得寵的宮妃的,不是冷宮勝似冷宮。
自半年前霍玄琚登基,便已將這些妃嬪全都遷移往他處安養天年,所以這裡便暫且空置起來。
然而也才不多的時日,皇後蘇知靄便被遷到了北苑的安處殿禁足。
宮裡的人都對此事諱莫如深,輕易不再提起蘇知靄這個人以及早前所發生的那些事,但他們心裡也約莫都清楚,蘇知靄這個皇後,差不多已經是做到頭了。
安處殿死寂無聲,地上散落著前幾日便被蘇知靄砸落摔碎的器皿擺件,因她身邊伺候的人或死或被遣走了,所以一直也無人來收拾。
再往裡至寢殿處,卻依稀傳來說話的聲音。
蘇知靄此時立在殿中,不過才來了安處殿幾日,她便已經形容憔悴,形銷骨立,從前的明豔嬌妍已然消減,只像一朵被雨打了的芙蓉花一般。
站在她對面的便是她的夫君,也是如今的新帝霍玄琚。
蘇知靄一向性子要強,但此刻臉上卻也有了半幹的淚痕,只是即便如此,她望向霍玄琚的目光中並無哀求之意。
“我哥哥根本就沒有造反,一切都是我,”蘇知靄提起哥哥蘇觀澤,便轉過眼去,她強迫自己的心緒平靜下來,用廣袖掩住已經有些隆起的腹部,很快繼續說下去,“他都是為了我,那夜是我讓他帶領禁軍前來與我宮中的兵衛彙合,然後……”
霍玄琚沒有給她說完的機會,而是毫不留情面地打斷她:“然後殺了朕,你與你哥哥把持朝政,朕的皇後和郎中令,就是這樣對朕的。”
聞言,蘇知靄沒有反駁。
她心裡確實這麼想的。
她的父親大權在握多年,雖在霍玄琚登基後不久便病逝,但最後到底得了一個善終,只不過他一死,蘇家便亂了起來,霍玄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蘇家的一些人該革職的革職,該殺的也得殺,而對蘇知靄來說蘇家那些人其實根本可有可無,她自小沒了母親,父親忙於公務不甚關切她,先時倒有祖母壽寧大長公主撫養,但很快祖母也去世了,蘇家人心各異,只有同胞哥哥才是她最親的人。
只是這不是她說不在意就不在意的,她是蘇家的皇後,而她的哥哥是郎中令,即便做的再好,也免不了要受一些牽連,全憑霍玄琚的良心。
更不巧的是,就在不久前,蘇觀澤殺了霍玄琚即將要立為妃子的女人,那個女人的腹中還懷有皇子。
霍玄琚有多少良心蘇知靄不敢確定,但一定是指望不上了的。
想到此事,蘇知靄便止不住的懊悔,若不是她不斷向哥哥抱怨此事,哥哥怎會因不忍見她痛苦而去殺了那個叫梁魚兒的宮人。
但凡她能忍一忍,讓梁魚兒做了霍玄琚的妃子又能如何呢?
還能有什麼比哥哥的性命更重要?
可如今已經覆水難收了。
梁魚兒的死怎麼回事,霍玄琚心裡清楚,蘇知靄也知道他心裡清楚,大家彼此心知肚明,霍玄琚只是等著蘇家的事情差不多了結,最後才會收拾蘇觀澤,也算是給蘇家收個尾。
蘇觀澤不會有命留下。
蘇知靄不是坐以待斃的性子,她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哥哥去死而什麼都不做,只想著如何保全自身,再者哥哥落到那樣的下場,難道來日她的下場就會好嗎?
為著蘇家和梁魚兒,霍玄琚怕是也不會放過她。
萬般無解之下,她與蘇觀澤商議,不如殺了霍玄琚,或是先以病重的藉口將他軟禁,等自己産下皇子再說,若不是皇子,便讓霍玄琚立下遺詔過繼宗室為嗣,總之她要以母後身份臨朝稱制。
雖然危險,但把權力掌握在自己手裡才是最穩妥的辦法。
蘇觀澤當時聽完沒有說話,只讓蘇知靄自己好好保養身子,但在蘇家那座先皇所賜的宅邸被霍玄琚收回之後,他叫人帶了信物給蘇知靄,並且傳了話給她,讓她那夜留霍玄琚在自己宮中,屆時他會帶領禁軍前去,趁著此時蘇家的勢力還有殘餘,只要兩宮禁衛先控制了霍玄琚,他便不會再有機會發號施令。
事到臨頭,蘇知靄即便清楚這樣做風險極大,可既然哥哥都開了口,便表示已經沒有了退路。
哪怕只有一線希望,但是隻要能救哥哥,她都願意去做,更何況哥哥有一半是為了她才遭此劫難。
最後事情果然敗露,蘇觀澤被下了獄,她也被遷到了安處殿。
蘇知靄不會因自己所做過的事而心虛,但她也無話可辨。
她最後只能對霍玄琚道:“你要殺我的哥哥,我只能這麼做。”
“你口口聲聲你的哥哥,”霍玄琚沉沉地望著她,不怒反笑,“那麼朕呢,朕是什麼?你做這些事的時候,可有想過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