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有臉說!”付清衣氣不打一處來,指著她就罵,“戰場刀劍不長眼,當初你怎麼向我保證的?怎麼和張貴年發誓的?一上戰場八匹馬都拉不回你,記性全給狗吃了?!”
付清蓉毫不示弱,脆生生懟了回去:“哥,別以為我忘了你當初獨身闖陣的時候,你和我半斤八兩,還好意思說我呢?”
這話剛說完,她瞧見邊上的張貴年抱臂投來不贊同的目光,一下子變臉如翻書,瞬間掛上笑容:“貴年,我往後再不這樣冒進了,真的。”
付清衣被這個不僅不省心還胳膊肘往外拐的妹妹氣得腦仁疼,他剛想吵回去,就聽見一邊的宋聞薰微笑著道:“我覺得郡主說得有理,付將軍前月的傷勢……”
方才還一本正經教育妹妹的付清衣頓時偃旗息鼓,他嚴肅地清了清嗓子,毫不刻意地扯開話題:“算了,眼看天色不早,開始慶功宴吧。”
付清蓉隨意撈了一捧冰水洗幹淨臉上的血漬,凍的鼻尖兒發紅。張貴年把披風給她披上,他像個老媽子一樣絮絮叨叨地叮囑付清蓉:“不許吃冷酒,多穿點,你都凍成這樣了,還用冰水洗臉,對身體很不好……”
“知道啦知道啦。”付清蓉又湊過去親了他一口,然後笑著擺擺手,扣上披風,一步一步踏上黃金臺。
先帝在此處建起黃金臺,犒勞得勝班師的將士。
付清蓉一身甲冑,血紅的披風被吹得飛揚起來,她一手握著酒壺,一手搭在眉骨上,看著熊熊燃燒起的篝火和將士們喜悅的臉,頓了頓,揚手把禦賜的酒倒在地上。
老元帥想要開口阻止,可付清蓉已經先他一步說話了:“我不配喝這壺酒,這壺酒,該給死去的弟兄們。”
老元帥盯著地上的酒水,蒼老的皺紋在那一刻顯得尤為明顯,他深深嘆了口氣,沒再說什麼。
“一將功成萬骨枯。這一場仗勝了,卻叫許多父母失去了孩子,許多孩子失去了父母。這場勝利不只是屬於我的,也是屬於他們的。”
她一字一頓地念著,直到唸完了整整一百七十個名字。
在一片寂靜中,她一揚披風跪下來,以一個無比恭敬的軍禮姿勢,跪在那一攤酒水前。
“他們出征前問我,如果贏了是不是能喝上禦酒,他們從沒嘗過這麼好的酒,到時候一定喝個夠。我跟他們說,禦酒有什麼了不起,等仗打贏了,等我們回去,叫我哥把京城六鮮閣全包下來,咱們大吃特吃,狠狠宰我哥一頓。”
周圍響起零星的笑聲,付清衣也勾起唇角,目光卻是悲傷的。
“但我食言了,我把他們帶出去,沒把他們帶回來。”
宋聞薰坐在付清衣邊上,望著付清蓉淩冽的眉眼,擲地有聲的話,微微顫抖的嗓音,忽然明白了為什麼付清衣寧可與違抗東宮也不捨得讓付清蓉嫁給太子。
這樣的女子,註定屬於邊疆和大漠,合該披堅執銳,闖蕩沙場,她鮮豔得生機勃勃,滿腔幹幹淨淨的滾燙熱血,坦蕩如長風,驕傲如烈日。
宋聞薰動了動唇,輕輕地道:“真好啊。”
付清衣聽見了,他轉過頭來,似想說什麼,被宋聞薰笑著用話茬子掩過去:“後日,我便要回去了,屆時你我飛鴿傳書,見機行事,京城裡那些爾虞我詐的活兒便交給我,你且攥緊了兵權,好好防著太子的軍隊。”
“行。”
宋聞薰用木棍子撥了撥篝火,她仰頭看著墜滿繁星的夜空,也不知想了什麼,忽然輕輕道:“要是我成了九五之尊,必不會叫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
夜色寒冷,長風呼嘯,宋聞薰這句話剛說出口,就散在了霜冷的月光裡,化作模糊不清嗚咽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