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嘉言這麼多年的官場不是白混的,這種場面應付起來遊刃有餘。他招來服務員再上一瓶酒,然後再自然不過地坐了下來,扭頭對還杵在原地的陸徽音道:“不信不行,有些緣分還真難以輕易斬斷。此時此刻的上海有兩千多萬人口,而我們卻能夠遇見,這得感謝上天的安排。今日要盡情喝酒,忘情敘舊。”
孟嫮宜並不喝酒,她面前的是一杯熱牛奶。程嘉言只得給自己和陸徽音的酒杯裡再度倒滿,陸徽音夢遊般一仰頭就喝幹了。
氣氛有些微妙,孟嫮宜和陸徽音都不說話,程嘉言只得暖場說一些有趣的見聞或是不知哪裡聽來的冷笑話,別人不笑自己也得捧場哈哈兩聲免得太過尷尬。
其實除了他,誰也沒覺得尷尬。
陸徽音一句話都不說,是因為想說的實在太多,當孟嫮宜真的在他面前坐著的時候,他反而不知從何說起了。
他就細細地,長久地注視著孟嫮宜,這張臉這個人曾頻繁地出現在他的夢中腦海,直到最後模糊了容顏再沒法描摹出細節。他那麼苦惱,他甚至連一張照片也沒有。他又非常痛恨,當時自尊太強不肯放低身段去肆無忌憚摸過她的臉。
孟嫮宜還是保持著先前的姿勢,看著翻滾的黃浦江默然不語。無喜無悲,眼底是刻骨的冷漠。
程嘉言閉上嘴靠在椅背上看著兩人,一個看人一個看江,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不去關心身外物。
他又點燃一根煙,他想他始終沒辦法喜歡孟嫮宜這樣的人,不附和也不去討好更不願意融入群體,心志堅定遠超常人。她太明白自己要什麼不要什麼,對待自己尚且這麼兇狠又如何能夠溫柔待人?
許是陸徽音的目光太過灼熱,孟嫮宜終於轉過身面對他。
纖細的手指拿起酒瓶又給他滿上,“我近來失眠的厲害,需要依賴藥物才能睡著。醫囑是不能喝酒,所以只能以茶代酒了。”
陸徽音心驚,腦子裡不好的念頭百轉千回,還是問不出口那句是什麼讓你噩夢纏身。他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來,端起酒杯一仰頭又喝幹了。
孟嫮宜再給他滿上。
陸徽音盯著她細長的手指看,沒看到戒指。懸著的心放下一半,可轉念一想如果她已經找到合適的另一半了,又如何是好呢。
程嘉言似是他肚子裡的蛔蟲,替他說道:“日子過得可真快,轉眼都要成家立業了。我元旦訂婚,能不能邀請你去業州府聚一聚?”
“那恭喜,不過我可能沒有時間。”
“你現在定居哪裡?離業州府遠不遠?同學聚會的時候大家都經常說到你,很是想念。”
孟嫮宜似笑非笑地看著程嘉言,程嘉言臉皮夠厚才沒露出臉紅來。
這話說的確實太假,當年她過來借讀總共也沒幾個月,和班上的同學也沒有深交,後來還出了那樣的事情。他輕咳一聲,補充道:“你還記得蕭泯然嗎?她一直在找你。”
蕭泯然嗎?那個總是安靜坐在位置上十分害羞的女孩子?
程嘉言見她神色有所松動,繼續道:“不如就等你有時間,叫上蕭泯然就咱們幾個小範圍聚一聚。不過可不許帶家屬啊,阿音沒有家屬我是知道的,你也不許帶哦。”
孟嫮宜正在喝牛奶,短短幾秒而已,陸徽音的心跳如擂鼓,掌心竟沁出薄汗來,真是比第一次出任務還要緊張百倍。
“不必。”
“不會吧,另一半管這麼嚴嗎?”程嘉言問不到結果不死心,也怕再留下一個雲裡霧裡的尾巴叫陸徽音生死不能。
孟嫮宜身上有個厚重的平和感,與之前的她判若兩人。但沒變的是那倨傲且無視外物的氣質,不經意地挑眉都流轉出謫仙般的疏離感。她溫淡開口,“至今一人沒有伴侶,我只覺得不必再聚。”
陸徽音撥出一口氣,抬手將酒喝掉。
他幾乎一天沒吃過東西,這個晚上又一直在喝酒,軍人嚴謹的作風使得他常年板著臉,輪廓如雕刻般剛硬,而此刻這張英俊的臉孔終於現出柔軟,微醺後兩頰紅暈,一雙大眼睛又黑又亮。
他忽然開口,“孟嫮宜,這麼多年你想過我嗎?只是偶爾也算。”
“沒有。”孟嫮宜幹脆地回答道:“但是我夢到過你。”
陸徽音欣喜地看著她,孟嫮宜又給他倒滿,看著他喝掉,微微笑了起來。她這種始終冰冷的氣質一旦露出笑意,會有一種直擊人心的力量。
“從我踏上國土的那一刻我就在想,你在哪裡呢?”
“你看,我一路風塵僕僕回到國內,剛洗好澡,睡不著就下樓來坐一坐,你就出現在我面前了。”
當年交給他的東西是否真的有勇氣看一看嗎?
她矛盾極了,她不知道開啟潘多拉魔盒的後果是否能夠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