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停晚拽動發鏽的鐵門,“嘩啦”一下應聲倒下,他踏著脆弱的門板向裡走,腳下傳來嘩啦啦的鐵製品撞擊聲。是一條鐵鏈,鏽跡比弱不禁風的門還嚴重。
這裡以前養狗?
林停晚疑惑地向前探索,幾個轉身就看清了全貌。仰天而視,如果從這裡爬上去,似乎確實可以逃出去。如果有繩子就更好了……
然後林停晚就在忽明忽暗的波光流轉中看到了幾乎要嵌入石壁的繩子。他藉著繩子的力量而上,麻繩上還有上一個人殘留餘溫。
空曠的風吹不進閉塞的四方天地。
有人在懸崖邊起舞。
一抹明豔的紅衣在律動,發飾配件叮當作響,隨著起舞人的姿勢衣擺舞動,半遮半掩處是刺破天際的黎明。朝霞的光輝灑在陡峭的山崖邊,順著起伏的山勢勾勒出開闊的蒼茫。
這裡困囿著掙紮的靈魂,這裡釋放著無助的自由。
太陽穿破雲層,灑下金輝,鋪蓋在豔麗的舞者身上,映下笨拙的舞姿和稚氣的動作。
如此往複,跳不盡半生枉顧。
直到天光大亮,高處的風獵獵作響,仍意猶未盡。
“蘇綰喬。”
紅衣舞者被叫到也並未有任何反應,她看向遠方,將身體完全沐浴在陽光中。
“許久沒有人喚我,我都快忘記自己的名字了。”
蘇綰喬的聲音沙啞粗獷,像是嗓子中含著砂礫,更像男人的聲音。
和在墓地中偷歡者的嗓音重疊起來。
她自顧繼續:“這個舞我小時候每年過年都會給爹孃跳一遍,他們說我有歌舞天賦,要找個教坊的官人教我。”
“我剛才跳了十五遍,將這些年欠下的都補上了。”
她轉過頭,臉上是這些天從未見過的喜悅。她在村中簡陋的條件中薄妝淺黛,顰低柳葉眉,朱粉容華淡。
“你是怎麼認出我的?那些年鬧災逃荒的可不少。”如果忽略她粗糙的嗓音,這樣笑意盈盈的面容真真看的人心神蕩漾,“林停晚。”
林停晚拿出她的手絹,那是當時她用來給鬱熠朝擦拭傷口的,右下角細看用針腳繡著一個交叉的形狀,小到不仔細就會忽略這裡的細節。
蘇綰喬笑意更盛,她是發自真心地高興:“真好,十三年了,咱們就短短同行過幾個月,你還記得我。”
“你用著我母親的繡法,我想認不出你都難。”
“感謝林伯母,要不是我還能繡繡花,恐怕早就隨父親走了。”
林停晚卻道:“繡花對蘇姑娘來說還是太平靜了。在這小小劉家莊,研創奇藥、頂名仙人、背德忘情,每一項都算的上波瀾壯闊。”
蘇綰喬維持著笑容,被林停晚指著鼻子罵也不生氣,“那日你在墓地聽到了?這麼多年了,你怎麼還變古板了?”
她繞到林停晚身邊,指著他的肩膀,“咱們這種朝不保夕的人,最應該及時行樂。逃亡這麼多年,什麼怪誕的沒見過,小阿晚怎麼如此保守。”
林停晚錯身避開與她的接觸,正言道:“你來劉家莊這麼久,逃亡是十年前的事了。”
該忘記了。
蘇綰喬收斂笑容,“林停晚,舒服日子過久了,連仇恨也忘了。你忘了是誰半夜追捕你差點喪命,你忘了在林子裡差點被野豬群當成點心啃食,你忘了你娘為了護你被乞丐淩辱……”
林停晚眼神冰冷,盯在人身上像是有鑽骨的疼痛。
“可是我忘不了。我本應在京都做個小姑娘快快樂樂長大,會歌會舞,到了芳齡嫁給一戶將軍或是侍郎家的兒子,喜結連理,長長久久。可是我現在過的是什麼日子?我嗓子廢掉了,逃跑和掉崖讓我無法跳出優美的舞形,我娘和家裡那麼多人一夜之間全死了,家沒了。本以為逃到一個與世隔絕的村子裡就能安度一生,結果全都是惡人!誣陷、排除異己、強搶婚娶,他們害死了我爹!還要我嫁為人婦,給他們劉家莊養育兒女,他們讓我惡心!”
“何必傷及無辜?你在村中井水中下過藥吧?還有這場祭祀,根本就是以四方山崖峭壁為祭臺,以所有劉家莊的生靈做祭擺的局。蘇綰喬,你的恨意要牽連如此多無辜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