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間是苜蓿觀第二十一代觀主。
懸間在六歲時便成了苜蓿觀的一個小道士,小道士邁著小步子悶著頭走進了苜蓿觀,沉默寡言的。
懸間二十九歲時,在山腳的林子裡撿到了一個很小的嬰兒。小嬰兒看上去比一般嬰兒都小,又小又醜,兩條眉毛連在一起,在秋葉紛落的晚風裡咯咯笑。
懸間安靜祥和的日子從撿到小嬰兒那一刻起便變了。
小嬰兒漸漸長大,樣貌也變英俊了,只是眉毛一直是連在一起的。
一眉小道士和懸間有著截然不同的性格,熱血滿滿,心在天下,儼然一個小俠士,不適合在這安靜的道觀裡。可道觀裡的人都不惱這位整天歡聲笑語的小師弟,反而都最疼他。
後來,小道士在懸間成了苜蓿觀觀主的第二年終於對懸間說,他想下山看看。
下山這個詞一眉對懸間說了很多次,但懸間很清楚,這個下山和平常的下山不一樣,一眉是想去外面,到這天下江湖裡闖蕩。
懸間沉默半許,點頭同意了。
風雨裡來風雨裡去。江河湖海漂來漂去的日子裡,一眉每個月都會給懸間送信,信裡頭什麼都說,說看見了什麼景,吃了什麼好吃的東西,說遇到了什麼事,見到了什麼人……都是些開心事,從來沒有說悲哀,說心酸,說這天下江湖裡,怎麼有那麼多他想都不敢想的事,為什麼會有那麼多愁苦,那麼多怨恨……
一眉雖然經歷了許許多多事,但他依然是苜蓿山的那個小道士。
又後來,一位師兄偷偷傳信給他,說師父生病了,你快回來。
在外漂泊的遊子回家時,還帶回了一個少年。少年名叫寇忘。
寇忘整天陰沉著一張臉,見誰都沒好臉色,唯有對一眉態度恭敬,可這恭敬裡是不信任。
在一個惡魔窟裡待久了,誰的心都會帶著防備。
幸好,少年曾被善良的人撫養著,幸好,善良的人一直在少年的心底,幸好,少年的心底一直是嚮往光明……
三年光陰,寇忘在苜蓿觀裡慢慢長大,雖然還是一張冷臉,但少年的熱血早已流滿全身。
而一眉在這三年裡也未再離開過。懸間早就生病了,只是一直沒告訴一眉。
一眉責怪懸間,說你寫信給我我就回來了,又不是找不著路,病這麼重都不告訴我,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懸間卻只說,少年長大了,可心底一直是那個少年。
兩人還是像往常一眉回來時那樣,一起散散步,聊聊天,喝喝茶……
一眉有一次在廚房給懸間熬藥時,被寫信給他的師兄叫住了。
師兄道:“你能不能別走了?我們都希望你留下來。你以為你只報喜不報憂大家就不知道你經歷了多少危險?江湖裡最不缺的就是傳話的人,傳到我們耳朵裡時即使只是小事也要描述成大事,反而真正的危險卻被清淡描過。所有人都擔心你。
“其實這觀裡最想讓你留下來的就是師父。我去勸他留下你,可是師父說少年朝氣蓬勃,心裡是熱血,是不滅的火焰,還是去喜歡的地方,做喜歡的事好,留在這裡像什麼話。”
師兄嘆氣,又道:“我知道師父這話其實是在勸他自己,因為我聽見了。聽見師父有一次對著他窗外那片竹子說:哪裡能留住他?……”
師兄後來又說了好多,像是和他在拉家常,一眉只靜靜聽著,聽著聽著突然想起,懸間的鬍子全都白了,而他已經三十五歲了。
原來近十五年了。
後來他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覺得該多陪陪懸間,而且他還撿了寇忘,這次就在觀裡多待些時間好了。
而這一待便是三年,這三年是他現在回憶最多的過去。
……
一眉眯了雙眼悶聲嘆息,過去是曾經的現在,總是恍然如夢,近而觸不可及,虛幻卻是真實。
今日的木屋有些熱鬧。一眉坐在木屋門口,靜靜看著已經成為觀主的師兄高高興興讓人把自己酒窖裡的酒都搬走,把他給自己泡的藥酒搬進酒窖。
搬酒的人都走後,師兄便開始和他拉家常,囑咐他穿好衣服吃好飯,每天打個太極活活血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