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嘆道:“你說的何嘗不是,但從公細想,你這幾個姊妹,也甚可憐了。
也不用遠比,只說你如今林妹妹的母親,未出閣時,是何等的嬌生慣養,是何等的金尊玉貴,那才像個千金小姐的體統。
如今這幾個姊妹,不過比人家的丫頭略強些罷了。通共每人只有兩三個丫頭像個人樣,餘者縱有四五個小丫頭子,竟是廟裡的小鬼。
如今還要裁革了去,不但於我心不忍,只怕老太太未必就依。雖然艱難,也窮不至此。我雖沒受過大榮華富貴,比你們是強的。
如今我寧可省些,別委屈了她們。以後要省儉,先從我來倒使得。如今且叫人傳了周瑞家的等人進來,就吩咐她們快快暗地訪拿這事要緊。”鳳姐聽了,即喚平兒進來吩咐出去。
一時,周瑞家的與吳興家的、鄭華家的、來旺家的、來喜家的現在五家陪房進來,餘者皆在南方各有執事。
王夫人正嫌人少不能勘察,忽見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走來,方才正是她送香囊來的。
王夫人向來看視邢夫人之得力心腹人等,原無二意,今見她來打聽此事,十分關切,便向她說:“你去回了太太,你也進園內照管照管,不比別人又強些?”
這王善保家正因素日進園去那些丫鬟們不大趨奉她,她心裡大不自在,要尋她們的故事又尋不著,恰好生出這事來,以為得了把柄。
又聽王夫人委託她,正撞在心坎上,說:“這個容易。不是奴才多話,論理這事該早嚴緊的。太太也不大往園裡去,這些女孩子們一個個倒像受了封誥似的。她們就成了千金小姐了。
鬧下天來,誰敢哼一聲兒!不然,就調唆姑娘的丫頭們,說欺負了姑娘們了,誰還擔得起。”
王夫人道:“這也是個常情,跟姑娘的丫頭,原比別的嬌貴些。你們該勸她們。連主子們的姑娘不教導,尚且不堪,何況她們。”
王善保家的道:“別的都還罷了。太太不知道,頭一個寶玉屋裡的晴雯,那丫頭仗著她生得模樣兒比別人標緻些,又生了一張巧嘴,天天打扮得像個西施的樣子,在人跟前能說慣道,掐尖要強。一句話不投機,她就立起兩個眼睛來罵人,妖妖嬌嬌,大不成個體統。”
王夫人聽了這話,猛然觸動往事,便問鳳姐道:“上次我們跟了老太太進園逛去,有一個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些像你林妹妹的,正在那裡罵小丫頭。
我的心裡很看不上那狂樣子,因同老太太走,我不曾說得。後來要問是誰,又偏忘了。今日對了檻兒,這丫頭想必就是她了。”
鳳姐道:“若論這些丫頭們,共總比起來,都沒晴雯生得好。論舉止言語,她原有些輕薄。方才太太說的倒很像她,我也忘了那日的事,不敢亂說。”
王善保家的便道:“不用這樣,此刻不難叫了她來,太太瞧瞧。”
王夫人道:“寶玉房裡常見我的,只有襲人、麝月,這兩個笨笨的倒好。若有這個,她自不敢來見我的。
我一生最嫌這樣的人,況且又出來這個事。好好的寶玉,倘或叫這蹄子勾引壞了,那還了得!”
因叫自己的丫頭來,吩咐她到園裡去,“只說我說有話問她們,留下襲人、麝月服侍寶玉不必來,有一個晴雯最伶俐,叫她即刻快來。你不許和她說什麼。”
過了一會兒,小丫頭回來了,說晴雯正在給寶玉磨墨,沒有空。
王夫人想起寶玉如今正用功讀書,便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