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六爺站在觀音屋外,看到他一進竹園的門,觀音就讓龍兒推了她進屋,只留著門簾在那空空晃盪。
他這些年心態倒不像乍來霍都時容易喜怒,只是露出了笑意,隔著簾子道:“龍兒丫頭,娘子可用過飯了?”
龍兒在屋裡答道:“用過了。”
財兒在屋簷下逗鸚鵡,她和龍兒很小的時候就跟著觀音,她們的名字還是蕭六爺那時候開玩笑取的,從觀音娘娘旁邊跟著的善財童子和龍女裡面各取了一個字。
財兒這麼多年一直圓乎乎的,也和龍兒一樣梳著雙髻,看到蕭六爺來了,道:“娘子最近腿不好。”
“財兒多嘴。”屋裡傳來觀音的聲音:“六爺不必擔心,莫大夫一直在幫我看,也開了內服和外用的方子。這腿你也知道,是老毛病了,一夜受涼,半月遭殃。”
觀音說的是實情。
蕭六爺默然了一會兒,方道:“下次不要這樣了。”
觀音道:“如果沒有那晚我在風雨裡等,你也難得終於遇到一個可心的人。”
她聲音仍然平淡,蕭六爺與她相知多年,也知道她說這個“可心”的人時,並沒有任何酸意,但他還是聽出來了,那話音裡帶著一絲絲只有他才能聽出來的羨慕。
他霎時間鼻子就酸了。
觀音又道:“七八年了,霍都來往的伶人多,我是奇怪你為什麼不找個小一點兒的,這個九齡秀,年齡大了些,無論是身子,還是心,都不一定會順你的意。”
蕭六爺緩緩坐在廊下,靠著廊柱子,道:“我想要做的事,要心智堅定卻不愚笨的人才能完成。若她心志不堅定,在李玉遞了帖子的那晚,就不會跑出來,若她愚笨,也不會想到去找陳老闆……這姑娘,是一塊璞玉,只是沒有遇到巧匠……她讓我想起十年前。”
一陣風颳過,屋外的竹葉被吹的簌簌作響。
竹子是他從九嶷山高價請人運回來的斑竹,養了這麼多年,有的死了,有的活下來,可或許是適應了這霍都的一方氣候水土,活下來的竹子,雖然長勢繁茂,上面的斑斑血淚竟然已經淡化到幾乎看不出來。
時間是多麼可怕的東西啊。
多年前,他和觀音之間,不能提起任何和“戲”有關的事情,曾經一想起來就錐心刺骨的疼痛,現在也可以像說別人的故事一樣談起,那心裡的傷痕越來越淡,只要兩個人之間的心結再也不去觸碰,似乎也可相視一笑的平和的過活。
蕭六爺道:“她的聲音,態度,都讓我想起十年前的你。”
屋裡一片沉默。
蕭六爺看著黯淡的天色,道:“觀音啊……你真的放下了嗎?”
他等了一會兒,仍然沒等到觀音開口,便自顧自的說道:“我不甘心啊。那晚上,你在她眉心點了紅痣……你若將她看作替身,那麼她就不應該出現在我的床上。她或是另一個你,活在紅氍毹上,鑼鼓聲喧,琴笛悠揚,盡情舒展身姿,一展歌喉,盡情演繹帝王將相才子佳人,也盡情接受臺下掌聲雷動萬人迷戀……你不想看到嗎?”
夜風清涼,兩個人屋裡屋外,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