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九江說著這話,眼神卻不滯留在女孩身上,反而定定看著陰半死那張鬼魅一般的毀容臉:“陰兄你說是不是,他是有丹田的,沒丹田怎可能修煉?”
這話就分明不是在指代這小女孩了。
陰半死聞言轉頭,兩人四目同時落在女孩身上,驚得她瞬間關上了門。
但就是那一眼,也夠陰半死辨清。
也許是因為洛九江吐出的那顆蜃珠比較大的緣故,這小姑娘確實通了丹田。雖然天賦極差,卻也能進修真界,能夠修仙。
不比洛九江,陰半死此時殊無喜色——有了丹田不過和他更像,和他相像,難道能算是什麼好事嗎?
“……能修仙,就有用麼?”
洛九江急切道:“有用的。這下我們便能帶她回書院,陰兄你若願意照料,藥峰能給她片瓦遮身,你若不願意,我親自照顧也好,拜託遊公子也好,總能讓她平安長大。”
這話聽起來輕率,實際卻很有可行性。
女孩只是在人間顯眼,到了修真界就只是個修為平平的童兒。那蜃珠好大一顆藏在洛九江丹田裡的時候,也只被陰半死發覺,如今盡數化在這孩子經脈裡,自然更是隱蔽。
只要能防止她被人覬覦,那剩下的所有事情都不算事情。
陰半死嘴角扭曲,噙著抹古怪笑意:“好啊,寶貝主人一開始就不追究,秘密成為秘密,又有安全地方能去,這下她不活誰活。只不知若是你自己自身難保遭人追殺之際,又碰上這一大件遺落寶物的倒黴事,是不是第一個就先把她一刀刀拆了。”
他說話還是一貫難聽,然而論及口氣卻不若字面意思一般含質問意。
他只是在複述。
那女孩眼看已經走上了一條嶄新道路,說不上最好,可總也不是最壞,雖然未必出人頭地,但有洛九江一諾想必能保證安全。
只是他身陷囹圄,那條道路從來都同他不相幹了。
“我不會的。”洛九江堅定道:“我要真遇到這種境況,只好在村裡留下銀子請人照顧那病人,自己挾起這孩子帶她就跑。只要我一息尚存,便不容別人碰她一根寒毛。”
陰半死抬起眼皮,口吻說不好是不是在嘲笑:“你又要以腰刀為證?”
“不是,我拿陰兄信我之心為證。”
洛九江直視陰半死,聲音清朗,擲地有聲:“陰兄往日信我不曾對藥峰女弟子有非分之想,今日也定信我不會在緊要關頭棄幼子於不顧,因為這才是世上行事的道理。這孩子本是被你我牽連,就是咱們都死了,也不該是她遭逢不幸。”
“是個好道理,但也只是個道理了。普天之下,你還真以為像你一般的人很多嗎?”
“就是很多。”洛九江斬釘截鐵道:“陰兄此時眼前有一個我,等你回了書院,就能見到千百個‘我’。你要肯放眼世上,那就有千萬萬個我這麼想,我這麼做的人。”
“陰兄,困囿你的事情不會重演的。我親眼見過人能多糟糕透頂。那裡性命賤如草芥,朝不保夕,一紙通緝甚至不允許有半點溫情……可就是在那樣糟糕透頂的環境中,我也遇上了很好的人。”
“我信鹽堿地上仍能生寸草,千裡寒川上也能養生靈。我曾陷入一處終年灰雲覆雪,舉目沉霾的地方,然而即便在累累數層的地宮之下,我亦親自得見天光。”
“陰兄別自苦了。”洛九江輕聲道:“你看,眼前是春風沃土,她得救了。”
陰半死注視洛九江良久,終於不含諷意的一笑。
“我從來覺得,我實在運氣不好。”
見他有傾吐心聲的意思,洛九江默默聽著。
“我現在也這麼想。”陰半死闔上雙眼:“老天待我實在不怎麼樣,故意讓我晚遇上你十七年。”
說過這話,陰半死沉默一會兒,隨即緩緩背過身去。不比他前幾次的拔腿欲走,他這次的表現竟彷彿有點不好意思似的。
也是,以他素來的性格,能這樣委婉表達出“怎麼我小時候遇上的不是你”的含義,簡直不亞於直接要他的命了。
洛九江愣了一愣,很快就悶笑著快走兩步蹭到對方身邊:“陰兄別走啊,我那天落了東西沒給你。”
他笑眯眯地沖陰半死伸開手掌,手心裡正躺著一朵半開的掌中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