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夏夜悶熱,玉盤銀月像黑夜的眼睛,同雀斑似的星辰在漫不經心蕩漾著的海平面上對鏡自攬,海風匆匆奔來,用柔軟的烏雲蒙上了它的眼,卻叫它漏出了從空隙裡跑出來的碎玉般的光。
“蚊子好多啊。”宋嘉言一巴掌把手臂上的蚊子拍死,“有驅蚊水嗎?”
沈透往路口看了一眼,私家車的車燈隱約朝他們照來:“車來了,回去吧。”
宋嘉言揪著揹包帶子,不捨拉地住他的手:“這一走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你要常跟我聯系,不能刪掉我的聯系方式。”
“嗯。”
“我會想你,你也不要忘了我。”
車停了下來,司機下車為宋嘉言開啟了車門。
沈透低頭看宋嘉言醞釀著淚的眼,才發覺他跟宋嘉言認識快一年了。
這人雖然有些拎不清事,但心不壞,他開朗,可愛,粘人,讓人無法真正討厭他。即便一開始沈透打從心底不想同他來往,後來也不免因為逐漸親近的交集而發生態度的轉變。他可能是把宋嘉言當朋友的吧,因為這一刻他徒然産生了離別的情緒,在宋嘉言盈盈的淚光下。
光陰如梭,人生海海,聚散離合時有常事,但沈透不再把宋嘉言當做過客,對他說:“好。”
宋嘉言眼睛亮起來,猛地撲過去抱他。
沈透聞見了小雛菊淡雅的資訊素味,頓了兩秒,伸手拍了拍宋嘉言的後肩,送他上車離開。
宋嘉言隔著車窗,看著沈透逐漸隱匿在黑夜裡的身影,直至什麼都看不見了,才失意地轉頭挨進了座椅裡。
私家車往宋家老宅的別墅駛去,他掏出手機,給宋初衡發去資訊:衡哥,我明天回江曇,有東西要給你。
看到資訊時,宋初衡還在被那兩個保鏢二十四小時看管著。
陳淑雲明著面來求宋業德雖有些僭越之處,但成蘊涵沒太大說辭,畢竟也是看著長大的孩子,插手管管也沒什麼,而且也不是第一次了,小孩子談戀愛鬧著玩可以,但耽誤了前程可不行,再這樣下去,日後怎麼成為宋嘉言的左膀右臂?
於是她點了宋初衡一通,叫他少鬧點么蛾子,好好陪著宋嘉言出國讀書,如若不然,就對不起她想栽培他的心和資源。
宋初衡到底收斂了,興許他與沈透的緣分真的到了頭,在這個節骨眼上,他無法再去用利爪將沈透牢牢抓在懷裡,只是瘋狂的想知道,沈透到底喜不喜歡他。
他曾試圖去一中翻牆進學校,但因為沒有了一中的學生證被保安趕出去了,他又在星期六下午放學前翹課去校門口等著,試圖在人群中找到沈透的身影,但都一無所獲。
某天週末他拿著鄭文傑的校牌混進了學校,他找不見沈透,便去了沈透的宿舍在他枕上留下一張紙條。
他約沈透去一中後門見,每天傍晚他都會在那裡等他,直到他願意見他為止。
他表現得像一個為愛所困的愣頭青,每天一放學就飛快地騎著腳踏車奔去一中後門。
他從迤邐的晚霞等到深沉的夜,他的小狗都沒有來看他一眼。
後來某天夜裡下起了大雨,豆大的雨水從梧桐枝葉的空隙中墜落到他身上,門柱上的瓷磚也由雨水滾落打濕,他擰眉站直了身體,卻沒有完全遮蔽的地方,只得由雨淋了許久。快要到就寢熄燈的時候,用來遮雨的書包已經完全濕透了。宋初衡透過黑色的鐵欄柵大門往裡看,卻猛地頓住了身體。
沈透撐著傘,悄悄從圍牆的背後探出頭來,看見他,也愣了,隨即迅速地縮了回去。
“沈透!”宋初衡想也不想地伸手去抓他。他手長,穿過柵欄空隙揪住沈透的衣服,把沈透猛地拽了回來,另一隻手把書包扔了也伸進去緊緊扣住了他纖細的手臂。他隔著柵欄,俊臉潮濕,聲音低啞:“透透,你別跑,我跟你說句話。”
沈透掙紮了幾下,手裡的雨傘傾斜,雨淋濕了他的臉頰與校服襯衫。宋初衡不錯眼地盯著他,眼底有欣喜,有思念,混著洶湧的雨水,朝沈透撲來。
白天黑夜太過熾熱與可怖,他的小狗只在雨中出現,帶著濕漉漉的眼。
“你看什麼?你擔心我,擔心我下雨了還在,是不是?”宋初衡緊緊盯著他,不假思索地質問,含痛切齒,又不得不溫柔說,“你看到了字條,卻讓我等了這麼久,你就是想折磨我,是不是?”
沈透抿唇不語,掙動著禁錮著他的手,卻無論如何都掙不開,傘尖與傘柄劃過柵欄發出劃碰的聲音,卻不及嘩啦啦的雨聲勢大。
“我忘了,你變成了小啞巴,你不能說話,那你上課怎麼辦?”宋初衡隔著柵欄也算與沈透近在咫尺,繼續自顧自說,“老師點你回答問題,叫你背書怎麼辦?”
他用低沉有力,彷彿能穿透風雨的聲音,對沈透說:“要是我問你,你喜不喜歡我,你怎麼辦?”
於是,沈透的眼睛猶如受驚的小鹿一樣輕顫起來。
雨太大了。
冰涼的雨水淋濕了他們的眉眼和發梢,宋初衡來不及抹去臉上的雨水,只滿心難過和得不到的不甘,他強迫沈透抬起眼睛與自己對視,聲聲逼問:“沈透,點頭是喜歡,搖頭是不喜歡,我來問你,你來回答,好不好?”
啪的一聲,打火機蓋閉合,又被扔到了茶幾上,順時針轉了一圈,宋初衡往後躺倒在床上,用手臂遮住了陰沉的雙眼。
沈透能回答什麼呢?
沈透當然是給了他不想要的答案,搖頭,傘也不要了,跑得幹幹淨淨,連一片暈濕的衣角也不留給他。
挺狠的。
他上趕著,他媽的給他一把傘有什麼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