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聞聲,雷厲回首,他臉上的表情隱約著無關痛癢的擔憂,可蟲兒冥冥之中覺得,他是換好了表情才轉過頭來,他這副無所謂的表情正是擺給再見看的。
可蟲兒好想知道,他不要命得替自己以唇釋毒時,被長髮遮蓋的表情,倒底會是怎樣的痛徹心扉。
“你沒死。”獨孤斬月以袖角拭去兩鬢的汗漬,擦出一片泥濘的灰白,他的烏髮間夾雜幾根草枝,衣角和袖口被汙泥濁黏作髒亂。
他說“你沒死”,而不是“你活著。”
但凡喘氣的都在活著。
可是全天下之大,此生此世,此時此刻,還容得下一個微不足道的自己,苟延殘喘幾次,所以她這個將死之人。
還沒有死。
蟲兒心裡有些高興。儘管獨孤斬月的模樣不是她要的關切入骨,獨孤斬月說得話也不是最動聽,最刻骨的言辭。
可蟲兒笑了,笑得傾盡一生之力。
“我帶你走出去。”獨孤斬月輕而又輕地抱起了她。
蟲兒就飄在了幸福的雲端。
他的頭髮,烏黑入夜,閃爍星辰之潤澤。
看來停溪林的毒沒有叫他受損,蟲兒總算放心,沒有說。
他見自己這副要死的德性,一定猜得到行風內有暗鬼。
聰明如他,自己無須贅言。
她遍體的爛傷,急需醫治,可是治不治得活,只看造化。
他不認得自己,處於道義,自然也不會置之不理,一切聽憑他的安排。她也不用說。
他如何找到自己的事,錢財的事,遺言的事,死後的事。
說哪一件,都是浪費。
蟲兒現在最想浪費時間的,就只最後想看他一看。
斬月根本不看她,哪怕一眼都沒有。
但他的眼睛裡沉澱著寒綾,針針殺人。
他環住蟲兒散若枯草的身子,光影一般朝結界外滑過。
她是來害人的,卻被人荼毒。
她的生命將近,但他的幸福卻是如期臨近。
不然便送他一句祝賀的話,也算了結自己此生最後的痴念。
祝願他活個長命萬歲,梅姑娘早死早超生。
再祝倆人生的男孩是禿頭,女娃是麻臉。
最後祝他倆婚後陰陽難調,房事不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