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紋身
許苑也愣住了,半晌又笑開:“你逗我呢吧,就在你後腰上啊?你不會是紋完自己給忘了吧?”
林思弦大腦一片空白,又天旋地轉起來。一個漫長的吐氣後他穩住心神,回答許苑:“啊,你說那個,之前好玩貼的紋身貼,真忘了。”
“現在技術真是發達,泡水裡那麼久紋身貼都不掉色,改天我也去試試,”許苑不疑有他,“那沒事兒我就回去了,如果明後兩天我還能抽空的話,咱們再正式道個別。”
“好的,”林思弦維持著淡定的表面,跟人真誠致謝,“真的謝謝你。”
許苑走後,林思弦的睏意被徹底一掃而空。
他木頭人一般原地愣住長達半分鐘,然後又好似精神病附體脫掉自己上衣,赤條條走到洗手間那面鏡子前。
他很少光著上半身照鏡子,尤其是在兩年前出院後。一是那場事故還是在他左肋骨上留了道不太明顯的疤痕,二是自那之後他身體一直養不過來。以往青少年時期他多少還有些肌肉,看起來至少健朗;事故後他體重比以前降了不少,沒有專門的營養滋補,平日裡又老是胃口不好,有次在醫院拍片時無意瞅過一眼正面,膚色蒼白、骨骼微突,他框架不算小,因為沒肉所以更顯羸弱,腰細得他自己看都別扭,林思弦便也逐漸不喜歡對鏡觀察自己的身體。
而此刻鏡子前這具身體跟當時沒什麼不同,區別只在於林思弦以一個別扭的姿勢側頭看自己背面,只一眼便頭皮發麻——在他脊椎靠下的部分,真的有一個非常細長的紋身,圖案浮現在脊柱骨上,第一眼沒能辨認出具體是什麼。
林思弦覆上去的手在抖,他用力擦拭了一下——手上沒有印子,這不是紋身貼。
再湊近些依舊看不清楚,林思弦另尋他法,用手機拍下來放大,才看清楚那狹長的黑色圖案是一枚輪廓冷硬的釘子。
為什麼會是釘子?這不算是一個很常規的紋身圖案,但現在這不是最重要的。更令人在意的是林思弦無法告訴許苑紋身痛不痛,因為他根本不知道是什麼感覺,他壓根不記得自己去過任何一家紋身店。
事實上他根本不曾有過對紋身的興趣,人家紋座右銘,紋家人生日,紋貓貓狗狗,以上他都不需要考慮;單純弄個圖案,沒這愛好何必花錢又吃苦;退一萬步說他還是個演員,萬一以後有露背的戲呢?
所以,這枚釘子為什麼會出現,這件事讓林思弦不寒而慄。
去掉幫派搶人,外星人用超能力留下印記,或者他試圖變身鋼釘俠以外,好像只有一種可能——林思弦真的曾忘記過一些片段。
在昔關第一次見到陳寄時,因為無法面對他跟自己的地位差,無法淡然處理自己對他的情緒,林思弦原本準備好的敬酒詞被梗在喉口,最後脫口而出謊稱自己失憶。事後想來這個說法多少有些拙劣,在林思弦生平無數的謊言中排得上水平最次的一回。但不是林思弦為自己找藉口,這的確是事出有因。
墜樓事故那幾日,林思弦手術後在病床上蘇醒,出現過非常短暫的記憶缺失。
身體恢複知覺,聲音和畫面湧進腦海,卻想不起自己的名字。而前三天裡他所見之人又全都是陌生人,醫生、護士、隔壁床的病友,以及前來道歉求和解的工地承包商。
林思弦是病房裡唯一一個無人陪同、無人照顧、甚至無人慰問的人。醫院的社工部門給他安排了一位志願者,協助他的基礎護理和飲食。林思弦在狀態良好的一天,主動問護士:“請問我沒有家人或者朋友嗎?手術誰給我簽的字呢?”
護士也有些不明情況,向他解釋:“按照優先救治原則,你是急危患者,無論家屬是否到場我們都進行了手術。後續我們有聯系過你的父親,他秘書說他在歐洲,目前沒辦法回來。”
後來醫生向他解釋,因為事故摔到了後腦,導致腦功能紊亂,所以出現輕微的記憶缺失,是非常正常的現象,參照以往患者的情況,都是暫時性的,不出意外半個月就會恢複。
林思弦畢竟還算年輕,恢複速度比醫生預想中還快一點,只用了五天就基本回想起了自己滑稽的二十多年,有些後悔還多事問了護士一嘴。
記憶蘇醒的過程並非一蹴而就,而是循序漸進的,如同加了濾鏡的影象逐漸被擦拭得清晰,剩下唯一模糊的就是墜樓的前一段時日。而對此醫生也貼心給出解釋,這是受到刺激出現的逆行性遺忘,心理防禦機制壓抑了痛苦記憶,不會影響日後生活。
因而林思弦沒有對此糾結太多。《高樓》撤資之後幾個月裡他過得稍微有些落魄,有時候一整週沒出門,有時候覺得再這樣下去會腐爛在屋裡於是出門漫無目的地亂走,出現在工地並不是個什麼稀奇事,偶爾走累了想抽根煙,不想影響路人就找些巷角樓頂之類的荒僻處,只是天生黴運,碰巧遇到了一個有安全隱患的工地而已。
回想到這裡,林思弦又逐漸冷靜下來。這樣推算的話,自己多半是在那幾天裡心血來潮去找了家店紋身。匪夷所思的是那會兒存款已經告急,為什麼突然為藝術弄出去幾百一千塊,又為什麼非得挑一枚釘子的圖案?
林思弦用瀏覽器搜尋這個問題,得到了很多種回答——宗教含義,象徵堅韌與抗爭,代表亞文化和抽象主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