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一種奇怪的巧合是,一旦在背後說了某個人的閑話,就有很大機率會跟對方偶遇。這天難得天氣很好,林思弦吃完銀耳湯鍋,多走了幾步路去附近便利店買煙。一進門就看到剛才被議論的心理諮詢師在裡面挑著幾種甜品。
看到林思弦進來,他很自然地打了個招呼:“好巧。”
林思弦跟他一直都很客氣:“聽說你們今天忙了一大早,沒在房間補補覺?”
“是想這麼幹來著,”心理諮詢師說,“天氣太好,總覺得不出門挺浪費。”
林思弦給他推薦了一款自己以前喜歡的蛋糕,對方道謝時,林思弦聽見他手機在響,但他全程沒有理會,也沒有結束通話,就任它一直響到自動中斷。
林思弦先結了賬,出於禮貌在店門口等。沒過多久心理諮詢師提著一袋子蛋糕飲料出來,林思弦問他:“這麼喜歡吃甜品啊?不怕長胖?”
對方笑笑,分給他一個布丁和一瓶啤酒:“報複性消費。小時候太窮買不起,現在看到了就想買,可能最後也吃不完。”
兩人一路走到酒店才禮貌道別。回房間後沒有事做,林思弦習慣性地開啟手機,開始在各個平臺渠道上刷有沒有招演員的公告,翻了很久篩選到一個感覺有戲的,林思弦將裡面的選角聯系方式複制到了手機備忘錄裡。
貼上完他倏然間心血來潮,於是切換到瀏覽器,在網上搜尋了佐伊的全名。當年退學時,林思弦刪掉了所有人的好友,也包括佐伊。他們之間最後的話題停留在一節選修課的討論上,佐伊向他抱怨這節課很水,今天天氣太熱,不想去上,林思弦沒來得及回複,而在那之後他們便再無聯系。
這幾年裡林思弦也偶爾聽到過佐伊的名字,自當初奪得最佳新人獎一炮而紅後,她並不滿足於只做演員,開始搞一些文藝電影創作,因此已經在北歐長住一年半,據稱是為了找靈感又遲遲沒找到。多翻幾頁,林思弦看到了一篇採訪,佐伊在採訪裡暢快跟記者聊:“你們一定猜不出,我第一個有觀眾的角色是一個村姑,就是那個經典的村姑和美少年的故事,不過我演得很好,我搭檔也真有一種病弱少年的柔美感,所以我也不覺得是黑歷史......”
影片播到一半中斷,被一通來自李主任的電話攔截。
李主任聽起來還在片場盯場地搭建,找了個空地專門打給他,上來話題就很直接:“思弦哪,之前說的那事兒,你去找陳編沒?”
“還沒呢,”林思弦回答他,“主任您也太關照我了。”
“之前換角那事兒沒爭取成,我多少心裡也不自在。你抓緊,聽說明天一早陳編又飛回去了,說不定這次又要聊新劇本,雲簡那邊承諾過,只要能拍什麼事都緊著陳編心意來,這真是最後的機會了——”
“謝謝主任,”林思弦打斷他,“我知道的。”
“我知道小林你心氣高,我要能說我就替你說了,但我一說就顯得有利益牽扯,反而不容易成。人真的要往前看,情緒是會被時間淡化的,一時的委屈過幾年就忘了,有時候開了那個口子下面的事情就會順暢......”李主任又苦口婆心說了五分鐘才掛電話。
掛完電話,採訪也無心再看。於是林思弦不得不在這一刻,開始思考起那個被自己刻意迴避了一整天的選擇。
他知道他沒理由拒絕。過去這麼多的日夜裡,別人問起來都可以輕描淡寫代過,唯獨騙不了自己,從質問每一次苦痛的理由,到慣性接受每一次無理由的苦痛,也曾焦慮過,後來發現焦慮也不起作用,他甚至很久沒再給自己買過一次布丁;既然陳寄開了這個口,也許能換的不只是打醬油的角色,主角不敢肖想,至少也有名有姓,日後簡歷不至於看不過去;甚至如果他夠坦誠的話,他曾在無數個惱人的夢裡,無意識幻想與陳寄完成這一步。他的祈願從不成功,忘掉陳寄那次也同理。
——又能睡到自己喜歡的人,又能為自己謀一條出路,誰聽了不說是天上掉餡餅?
只是,只是什麼呢,林思弦想不到。
他拿過桌上那只有裂痕的鋼筆,起身將它丟進垃圾桶中。旁邊矮桌上放著別人給他的布丁和啤酒,靜望三秒後,林思弦擰開了那罐啤酒,沒有碰那個布丁。
十一點一刻,陳寄結束了一場跟寧沛的很漫長的會議,坐車回到酒店大堂。剛下車便接到了陳爍的訊息,她收到一條來自保險的訊息,不知該怎麼處理。陳寄掃了一眼截圖,簡單回了個語音:“你別管,我回去操作。”
電梯門開了,陳寄將手機揣回兜,剛走出兩步,腳又停住。
空無一人的走廊盡頭,林思弦背朝著他站立,聽到腳步很緩慢地回頭。月光透過窗戶將林思弦的臉分割成兩半,半明半暗間,陳寄看不清對方表情,但知道自己正被注視著。
“你回來得好晚。”林思弦對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