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林思弦反應過來,他已經抬腳跟了上去。
她走的樓梯,於是林思弦也跟著上了三樓,他看著她進到一個病房裡,是一個公共病房。林思弦隔著門縫看見裡面的情形——好像暫時只住了一位患者,陳寄媽媽在跟床上老人說話,旁邊還有一個紮馬尾的女生,看不清面貌,但不難推測是陳寄妹妹。
陳寄媽媽在給老人擦手,她擦得很慢、很細,很怕碰到不該碰的地方。桌上放了盒飯,塑膠盒子半掩著,幾片青菜蔫蔫地貼在飯盒邊緣。
五天前的林思弦還計劃抽空去一趟陳寄家裡的雜貨店,複用那套曾用過的辦法,說一套跟營業執照有關的謊言來給陳寄施壓;甚至他跟到住院部三樓來也有這份想法,想借機行事——林思弦才是能夠決定雜貨店和這個床位去留的人,憑什麼他要看陳寄的臉色?
但此情此景下,林思弦的計劃和情緒成了凍住的河流,無法流動也不能消融。
有人路過,風把河流吹散了。林思弦猛然回神,不想再在原地停留。但在他轉身前,陳寄母親已經看見了他,很詫異,但又立即轉為驚喜:“林同學?你怎麼在這兒?”
十分鐘後,林思弦跟她並肩坐在走廊左側。林思弦告訴她自己只是路過。
他們說了幾句沒用的,天氣,夥食,醫院環境。陳寄母親終於沒忍住問:“陳寄在學校還好吧?”
“他挺好的啊。怎麼這麼問。”
她略微笑了笑:“陳寄什麼都不跟我說,也不跟他妹妹說,問也問不出來。”
手機響了,是司機的電話。林思弦沒接,聽陳寄母親對著陳寄“好朋友”閑聊,講他們家曾經被幾個副廠長騙過,又講陳寄雖然性格冷淡但人不壞,家裡只有他一個男的,所有髒活都做了,明明討厭吃甜的,但因為妹妹喜歡吃,所以每次吃飯都會刻意吃幾筷子甜食,讓他媽媽下次能夠沒有負擔地再煮......
沒說幾句,到換點滴的時間了,他們兩個很禮貌地道別。
林思弦走回樓梯間,大腦裡的河流洪水爆發,他一時間思緒萬千。
原來陳寄討厭說謊的人是因為這個。
原來貧窮的人晚餐幾道菜都得取捨。
原來有的父母即使被騙也能觀察出孩子喜歡吃什麼。
手機又響了,還是司機,這次林思弦接了。司機告訴他自己已經到了負一層的停車場,隨時可以出發。
“叔叔,你先停那裡吧,辛苦你去旁邊買個最貴的果籃,”林思弦說,“再買個好點的保溫的杯子,然後交給護士,讓她們送到316病房,晚上再送。”
掛完電話,林思弦便原路返回。走到第二樓拐角時,他只覺得後頸被一股蠻力扯過,像被人提了起來,他腳無力踉蹌兩步,然後被推到一堵牆上。力度不算輕,林思弦吃痛睜眼,發現提著他的人正是陳寄。
陳寄表情沒太大波動,但語氣很低沉:“你來幹嘛?”
林思弦推了一下沒推動,本想罵人,但思及剛才那番談話,語氣不自覺變緩:“你沒問題吧,放手。”
“有完沒完林思弦?”陳寄從高到低看他,“店裡的人不來了,你親自來病房了?你跟我媽說了什麼?我拒絕了你,你要不爽直接來找我,何必來這裡?”
林思弦懂了,因為他有“前科”在身,他的確叫過人表面關懷、實際施壓,所以陳寄誤以為自己直接去向他母親發號施令。
“你有病吧,”林思弦回答他,“我只是路過。”
“嗯,”陳寄說,“路過三樓,你腿挺長的。”
如果一個誠實的人會怎麼做?告訴陳寄,我原本有這打算,但我此刻同情你同時又羨慕你,我為討厭我的人發善心,結果被他掄到了牆上?
下輩子林思弦也說不出來。
“我腿本來就很長,”於是林思弦只用學來的話反擊他,“別人的事情,跟你沒關系吧。”
說完林思弦把他推開,頭也不回地下到停車場負一層。二十分鐘後,完成任務的司機回到車上,剛才擁堵的道路已經疏通,司機一腳油門,歐陸一路暢通回了亭水榭。
當天晚上,林思弦睡得很沉,甚至又久違地做了個夢,夢到河水湍湍,自己被扔入其中,胡亂掙紮。
第二天林思弦中午才起床,洗漱完發現婁殊為已經給自己發了三次訊息,問自己什麼時候出門。
要不是婁殊為提醒,差點忘了今晚是鵬哥的送行宴。
林思弦默不作聲地將身上的白色衛衣脫掉,換了一件貼身的深色襯衫,並且預見到它今晚會沾染多少混合氣味。
他的預料沒有錯。
鵬哥今晚排場很大,直接包場了一整個酒吧,除了幾張經常見到的面孔,還有很多林思弦初次見面的生人。不止如此,酒吧裡的女生前所未有的多,看起來跟他們一個年紀——怪說婁殊為今天提前六小時開始出門。
鵬哥說他今晚要把人民幣花光,所以能叫的全都喊了一圈。林思弦餘光瞥了一眼,如果他沒判斷錯的話,應該還有夜場工作者。
林思弦一進去就被不知誰摟到了人群最中心,鵬哥已經喝了一陣了,此刻抱著不知是不是他物件的人,端給林思弦一杯酒:“思弦,你會想我的吧?我真的不能沒有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