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騎回頭,順著面甲的縫隙,看清了鬱沐緊蹙的眉,以及眼下因為沒休息好而生出的淺淺烏青。
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他確信了一件事:
這位天賦卓絕、沉默寡言、內心善良溫柔的丹鼎司醫士,是個完全讀不懂氣氛的社交白痴,且總是能用平靜的口吻說出嘲諷值拉滿的話。
眼下,他果然在認真思索剛才發生的事。
雲騎攥緊手裡的藥方,重症失魂本就是疑難雜症,在前往丹鼎司求藥屢次碰壁後,他已然絕望,可眼下,千金難求的藥方就在他手中……
雲騎看了鬱沐一眼,這個年輕的仙舟人臉上流露著純粹的困惑。
“或許丹鼎司的醫士們都在奮力爭取攀向高處的機會,您卻輕易地擁有了他們千百載夢寐以求的前途,還表現得如此……不在意。”
雲騎斟酌道:“總會有人憤懣難平,生怨生妒。”
鬱沐垂下眼簾,許久未出聲,正當雲騎以為自己的解釋太直白,戳傷了醫士的心,打算補救時,突然聽對方喃喃:
“可惡,我還以為終於不用再給將軍看病了。”
“空歡喜一場。”
“……”
等等,這個口吻,將軍難道是什麼人嫌狗厭的東西嗎?
雲騎攥緊了陣刀,看在兜裡的藥方箋價值千金的面子上,他深吸一口氣,問道:“您討厭將軍嗎?”
“說不上討厭。”鬱沐緩慢回答,“只是……將軍是一位巡獵令使。”
而他,恰好是一位豐饒令使。
令使行於命途,稟受星神感應,蒙受星神垂青。
「嵐」斫斷建木,斷絕「豐饒」之孽,仙舟將軍與聯盟元帥以身作矢,踏上追獵;而「藥師」令諸有情,所求皆得,鬱沐誕自混沌繁葉,見鱗淵潮動,方得醒覺。
一位麾斥天戈、妙算無遺的巡獵令使在近旁,鬱沐不可能不擔憂。
他只是想過平凡生活,為什麼如此困難。
曾經還好,他居住於長樂天,有房産家業、仙舟公務員編制、上三休二、五險一金。工作場合人際關系雖然有些複雜,但勝在可以手動清除,加之身體健康,沒有魔陰身困擾,日子算得上幸福美滿。
但倏忽之戰後,一切都變了。先是家裡房頂被流矢撞斷,後是工作業務急劇增加,不僅要在流矢和豐饒民絞殺一團的戰場穿梭撿垃圾,還要在更為危機四伏的後方做建設工作。
最致命的是,由於民生凋敝,外患內亂不斷,丹鼎司已經三個月沒發工資了!
再這樣下去,他家房頂到底什麼時候能修好?
——
神策府一如往常般恢弘,嚴正肅立的雲騎分列兩側,殿中巨大的虛影棋盤佇立,厚重的威壓撲面而來。
還未入殿,便見五位額生雙角,奇裝異服的老東西走了過來,一個個吹鬍子瞪眼,氣憤地說著什麼。
鬱沐恭敬地站在側方避讓。
來人是持明族的龍師們,應是剛與神策將軍商議完要事,可惜看這表情,八成沒得到好結果。
持明……
鬱沐悄悄抬眼,視線在龍師們額間的雙角掠過,下一秒,那對雙角的主人便回過頭,破口大罵,聲如洪鐘:
“該死的小賊,要讓老夫抓到是誰劫走了丹楓那罪人,老夫必要他嘗遍萬死!”
鬱沐斂眉垂眼,像一朵生長在神策府角落裡不起眼的無辜蘑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