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長公主嘆道:“你心中有數便好,難得你有這樣的胸襟,你和他都是我的侄子,我自然是希望你們都好,可要是在你們兩個當中選一個,我這個老婆子定還是向著你的。”
祝雲瑄淡笑,寬慰她道:“朕知道,姑母的擔憂和顧慮朕都懂,無事的,他每日來朕這裡陪朕說說話也好,不然……朕實在是太寂寞了。”
“你啊,當真是何苦如此……”
她只隱約知道祝雲瑄與那個被處死了的昭王之間有一些糾葛不清,卻沒想到他會到了今日還放不下心結,最開始的時候她也勸過祝雲瑄要充盈後宮開枝散葉,後來眼見著他越來越冷漠、越來越沒了正常人的喜怒哀樂,便不敢再勸了。
情愛這回事,她比任何人都更懂、更理解,一切症狀的根源都只在那一個人身上,旁的人說再多都是無解的。
祝雲瑄的目光滯了滯,未再接腔,大長公主一嘆:“罷了,不說這個了,我今日來,是有件事情要與你說,這兩年我總覺著我這身子骨是越發懶了,只怕是沒幾年好活了,就總想著再去一回江南,當年我還是做小姑娘的時候隨你皇爺爺去江南才認識了你姑父,這麼多年也是時候再回去看看了,或許這趟去了就不回來了。”
祝雲瑄一怔:“不回來了?”
“對,就留在那死鬼的家鄉養老吧,他總說那裡好,以前就沒少在我耳邊嘮叨,說等年紀大了就帶著我回家鄉去頤養天年,就當是了了這一樁陳年夙願吧。”
大長公主的眼中微微泛著水光,祝雲瑄這才注意到她已經斑白了的發絲,心神一時有些恍惚。有一件事其實一直壓在他心底,從來沒敢說給他這位姑母聽,當年先帝以為是嫡母慶惠太後殺害了梁禎的爹,那位老太後在皇帝登基之後沒幾年就去世了,昭陽帝對淑和大長公主這位嫡姐面上禮待有加,但事實當真是如此呢?駙馬的死和小郡主的夭折當真又只是意外嗎?雖然都只是沒有根據的猜測,祝雲瑄卻總是忍不住往壞的方向想,只是事到如今,再說這些都是枉然,不過是徒增悲傷和怨恨罷了。
“姑母打算何時動身?”
大長公主神色有些悵然:“已經在著人準備了,等過了這個年開了春就走,我如今在這京中也沒別的牽掛,唯一放心不下的就只有陛下了。”
“朕送姑母去吧,”祝雲瑄脫口而出,心尖一顫,再出口的聲音卻更堅定了些,“朕送姑母過去,朕也想……去江南看看。”
“陛下也去?”
祝雲瑄點頭:“……總要出去走走的。”
他是有私心的,去了江南,或許……或許總能見一面他的暥兒,他逃避了三年,到了今時今日,終於還是敗給了自己。
大長公主笑道:“也好,咱們大衍的皇帝啊,歷來都不喜歡拘於一處,從老祖宗開國皇帝起就有出外巡遊的慣例,你如今登基也有五年了,合該出去四處看看,想去便去吧,別人說不得什麼的。”
祝雲瓊醒來時,祝雲瑄正叫了內閣官員來商議出巡之事,當場便下了聖旨,待到議事的官員退下,祝雲瓊才去了祝雲瑄的跟前,見他的面色難得的鬆快,好奇問他:“皇帝哥哥是遇上什麼開心的事情了嗎?”
祝雲瑄沖他笑了一笑:“下個月上元節之後,朕要送大姑母去江南,九弟想一塊去嗎?”
祝雲瓊眼巴巴地點頭:“我也可以去嗎?”
“想去便去。”
閩州,水師總兵府。
祝雲璟手中捏著信紙,小聲與賀懷翎說著祝雲瑄即將南巡一事,笑著嘆氣:“他可總算是想通 了。”
一旁鋪了虎皮墊子的地上,暥兒和銘兒正圍著一堆竹編的玩偶玩過家家,兩個孩子興致勃勃地給這些動物形態的玩偶編著名字和故事,讓它們扮演著不同的角色,分外的投入。已經九歲大的元寶自然沒這個興趣,只是看那些玩偶做工精細,好奇拿了一個起來,仔細瞅了片刻,伸手便要拆。
正碎碎唸的暥兒停了下來,眨巴著眼睛望著元寶,元寶手中的動作頓了一頓,訕笑道:“暥兒你都有這麼多了,這個就給哥哥好不好啊?”
一貫乖巧聽話的小娃娃這一次卻犯了擰,說什麼都不肯點頭,黑葡萄似的眼珠子一直盯著元寶,眼淚搖搖欲墜,片刻之後,元寶敗下陣來,將玩偶擱了回去:“怕了你了,怎麼這麼愛哭啊……”
暥兒將眼淚憋了回去,愛惜地伸手過去摸了摸元寶剛剛放下來的那個玩偶。
正瞧見這一幕的祝雲璟無奈搖了搖頭,當年他在甘霖宮裡就見過這些東西,還從高安那裡打聽到了到底是出自誰的手,沒曾想三年過去,祝雲瑄非但沒將之扔了,還都送來了給暥兒,而暥兒這孩子,對別的都不爭不搶,唯獨對這些不起眼不值錢的小玩意喜愛得很,或許當真是應了冥冥之中的父子天性。
至於祝雲瑄,他到底在想些什麼,是否真的已經把從前的事情全都放下了,誰又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