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辦法了,我只能不打草稿地說謊,“我嗅覺不靈敏的。”
周難知沒料到我會丟出這麼一句,疑惑讓他只能發出一個單音節,“啊?”
“味道大也沒事,我聞不到的。”
這話聽起來就很假。我的嗅覺在辨別其他人的資訊素味道時的確不太靈敏,然而周難知那點淺淡的資訊素味道卻被它很敏銳地挑出,否則我也不用總是半夜起來洗冷水澡。
可週難知一如既往地沒有識破我的謊言。他不擅長拒絕我,一點小糾結都被他咽回去了。“哦,那也行,我就是怕不太方便。”
“不會的。”
他的發忄青期來得很準時,高溫把他折騰壞了。他遮著眼睛,資訊素的味道一個勁地溢位來,要不是我提前吃過藥,這會就要在他面前出洋相。
我把亂七八糟的心思都收起來,像一個一本正經的丈夫那樣問他,“很難受嗎?”
周難知遮著眼睛點點頭,我不知道他是不是難受到要哭了。
“如果你不介意,我釋放一點資訊素出來,可以嗎?”
要是周千澍在,又要看出我在趁人之危。釋放資訊素固然可以安撫不舒適的apha,但除此之外還有很多種方法,只不過我有私心。
迄今為止,周難知還不知道我的資訊素是什麼味道,也從沒問過,大概是毫不關心。
不能這樣,我得抓住機會,讓我的資訊素味道在他那裡稍微增強點存在感。
周難知嗓子都啞了,說了句好,就又沒有動靜。
我如願以償,釋放出我的資訊素,慢慢包圍住了他。
周難知緩過來一點了,有心情關心一下別的事情,“恆焉,我的資訊素......是什麼味道的?”
醫院出檢查結果的時候會寫一個大概籠統的評價,香味淺淡,香味濃鬱,香味適中,但不會把具體的味道寫上去,那太隱私了。香味淺淡的apha和oega有時自己都聞不出自己的資訊素氣味,要靠伴侶或親密的人來辨別。
周難知沒有過伴侶,周千澍又是beta,原本他也不想讓我來識別,可是我又喂他吃飯又給他蓋被子,周難知心一橫,幹脆把這個辨認資訊素氣味的機會交給我吧。
我睜著眼睛說瞎話,抱歉,我不太能聞到。
其實整個房間裡都已經是周難知的資訊素氣味了,不過反正他自己聞不出來,這個謊言絕對能奏效。
周難知真心實意地嘆了口氣。他不肯把手從眼睛上拿下來,我耍了點花招,默不作聲地湊近他。他察覺到了,把手放下來,一睜眼就對上我的眼睛,他不由自主地縮了一下。
我這才交答案給他,“像是檸檬蛋糕的味道。”
這個味道我早就聞過了,在撿到周難知外套的時候。他身邊雖然圍了很多人,然而他總是有意地保持距離,以至於那些人都沒能有這麼個機會,仔細地將他的資訊素聞上一聞,分辨清楚。
我的回答讓周難知放下心來,比起各種別開生面的氣味,檸檬蛋糕還在他可接受的範圍內。他已經聞到我的資訊素氣味,我也聞到了他的,這種交換讓他的防備又卸下一層。
他很困了,但他感覺他想說點什麼,在神志不清的發忄青期裡都不吐露,平日裡就更沒有機會了。
是他和周千澍第一次偷偷看鬼片的事。他的父親還在書房工作,電視不好開音量,可是靜音並不能讓恐怖的畫面減少沖擊力,一隻流血的眼睛猛地貼上螢幕,他們倆嚇得縮成一團。他哥哥率先鼓起勇氣,拿起遙控關了電視。
那天他倆的晚飯都吃很少,因為被嚇得沒有胃口。他的哥哥身體不好,常年是和他母親一起睡的,他自己一個人一間房。那隻流血的眼睛還停留在他的腦海裡,他睡不著,起身去隔壁房間,想找母親一起睡。
房間門是虛掩的。他輕輕推開,哥哥側躺在床上,母親正一下一下拍著哥哥的背,很溫柔地給對方唱著安眠曲。那個場景太飽滿,任何人的介入都會破壞它,周難知不想破壞,所以他回到房間。流血的眼睛很可怕,他沒辦法,只能由得它在腦海裡囂張地盤旋。天快亮的時候,他才抵不過睏倦,沉沉睡去了。
那隻眼睛在他腦海裡住了很多年,和我看恐怖片的時候,它又出現了,周難知因此嚇得夠嗆。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怕的是什麼,是那些畫面本身,還是虛掩的門裡透出的,太過不需要他的景象。
他好難過。盡管他竭力維持平靜,眼淚還是從他眼裡湧出來,為了這麼多年前的一件事,為了他母親長久的不加掩飾的偏心。
周難知第一次把麵包遞給我時,我就下了個錯誤的判斷,以為他的慷慨大方是被寵出來的,因為他沒受過苦,因為他總是要什麼就有什麼,所以他才願意給。
但是我現在知道了,他自己也有很多想要得到卻沒得到的東西。
他知道失望是什麼滋味,所以他才希望,不要有更多的人去體會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