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你脖子上的紅痕
晨霧還未散盡,許瑤蹲在灶臺前添柴火,陶罐裡熬著的枇杷膏咕嘟作響。
她將薛寒送來的嫩葉用井水沖洗幹淨,露珠順著葉脈滾進搪瓷盆,恍惚又看見那人晨露未晞時攀上後山峭壁的身影。
“瑤丫頭,你當真想好了?”
許父的咳嗽聲從裡屋傳來,帶著砂紙磨過青磚的喑啞。
他枯瘦的手攥著褪色的藍布簾,指節泛著病態的蒼白。
許瑤把晾在竹篩上的黨參片翻了個面,金燦燦的晨光穿過篩眼落在她手背,“爹,您看這參片曬得多透亮。”
她將布包攤在炕桌上,褪色的借據壓在玻璃鎮紙下,“當年孫家說給娘治病借的錢,實則都填了他家三弟的彩禮窟窿。”
許母摸索著觸到女兒的手腕,腕骨硌著掌心的繭,“昨夜裡燕子又在樑上做窩呢。”
盲眼婦人將曬得溫熱的粗瓷碗推過去,碗底沉著兩顆紅皮雞蛋,“春燕歸巢是好兆頭。”
村東頭孫家院裡,粗瓷碗砸在青磚地的脆響驚飛了覓食的麻雀。
孫母攥著擀麵杖敲得八仙桌咚咚響,“那小蹄子竟敢把借條翻出來!當初就該讓她爹咳死在炕上!”
她突然揪住三姐的碎花襯衫,“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攛掇志強給那野種買麥乳精!”
“嬸子您輕點兒...”
三姐順勢跌坐在條凳上,腕間的銀鐲子磕出清脆聲響。
她垂眸盯著孫志強膠鞋上開裂的紋路,聲音浸了蜜似的:“志強哥最重情義,哪能讓許家毀了您老人家的臉面?”
孫志強盯著牆頭晃動的蓑衣陰影,昨夜祠堂裡薛寒接住那朵野薔薇的畫面揮之不去。
他機械地往鋁飯盒裡裝窩頭,玉米麵碎渣簌簌落在搪瓷缸裡,“娘,要不就...”
“放你孃的屁!”孫母抄起笤帚疙瘩抽在兒子後背上,“當年要不是許老頭在礦上替你爹作證,咱家能白得三百塊撫卹金?
如今礦上要提拔幹部,這時候退婚...”
她突然掐住三姐的胳膊,“明兒你去村委會,就說許瑤偷藏了你家祖傳的玉鐲子。”
許瑤踩著露水往村委去時,老槐樹下的閑話隨著炊煙飄過來。”聽說孫家老三要當卡車司機咧“
“難怪許家丫頭鬧退婚,這是要攀高枝啊”。
賣豆腐的老漢沖她訕笑,木託板上的豆腐顫巍巍晃出漣漪。
她攥緊裝著賬本的藍布包,布紋裡還沾著枇杷葉的清香。
路過曬谷場時,幾個納鞋底的婦人突然噤了聲,針尖在陽光下一閃,許瑤腕間薛寒接住的那朵野花忽然灼得面板發燙。
“許會計!“赤腳醫生家的虎子舉著彈弓躥出來,軍綠色書包拍打著屁股,“薛大哥讓我捎話!”
男孩神秘兮兮地踮腳,“他說枇杷葉要配著冰糖蒸...”
突然被自家娘揪著耳朵拖走,只剩半句“電報是西北來的”飄在風裡。
村委的青磚牆爬滿紫藤蘿,許瑤在石階上蹭掉布鞋底的泥。
晨霧散盡時,她看見孫志強攙著三姐從東邊巷口轉出來,三姐月白色的確良襯衫在朝陽下泛著冷光,腕間突兀地纏著繃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