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蝴蝶胸針
許瑤指尖觸到蠟紙時,簷角鐵馬被夜風撞出清響。
油紙裹著的蕎麥殼簌簌落在青磚縫裡,月光映出包裝紙背面模糊的墨跡——是縫紉機票上才有的藍黑墨水。
她猛然想起三姐總愛用縫紉機紮鞋墊,那些繡著並蒂蓮的鞋墊曾塞滿孫志強的布鞋。
後院雞棚突然傳來撲稜聲,驚得許瑤攥緊油紙往堂屋跑,沾著露水的苧麻繩勾斷了她鬢角的槐花。
煤油燈芯爆出朵燈花時,許瑤正對著牆角摞著的樟木箱出神。
最底下那個褪了漆的箱子是娘當年的嫁妝,鎖扣上還沾著去年端午包的艾草灰。
她突然想起前世女兒出嫁前夜,三姐曾藉著送喜被的名義在裡屋待了半柱香。
“咔嗒。”
鏽蝕的銅鎖彈開瞬間,黴味混著樟腦丸的氣息撲面而來。
壓在箱底的藍布包袱皮裹著三雙紮歪針腳的鞋墊,掀開第三層粗布裡子,泛黃的宣紙邊角被油燈燻出焦痕——“今借到許永福同志人民幣貳佰圓整”的字跡力透紙背,落款處孫父的私章紅得刺眼。
窗外傳來布穀鳥叫第二遍時,許瑤已經用搪瓷缸熨平了借條褶皺。
她摸到宣紙背面洇開的墨點,突然笑出淚來。
前世她跪在孫家堂屋擦了三天地板,孫母就是用這張借條逼她簽下“自願放棄債務“的保證書。
晨霧未散,曬谷場上飄著新麥的清香。
許瑤特意換上娘臨終前縫的的確良襯衫,衣襟別著從樟木箱翻出的銀蝴蝶胸針。
薛寒倚在村委門口剝鹽水花生,軍靴碾碎的花生殼在青石板上拼出個箭頭,正指向會計桌底下那個印著紅雙喜的暖水瓶。
“許家妮子可想清楚了?”
村長煙袋鍋敲著桌上的結婚報告,孫母攥著三姐胳膊擠到前排,鑲銀邊的假領子被汗浸出黃漬。
許瑤展開借條時,會計突然“哎呀“一聲。
暖瓶塞不知何時滾到桌腳,汩汩熱水正澆在孫父去年批的宅基地證明上。
薛寒彎腰撿塞子的動作帶起陣風,借條輕飄飄落在村長煙袋鍋旁。
“不可能!”
孫母尖利的指甲掐進三姐胳膊,“這紙早被老鼠......”
“被老鼠啃了?”
許瑤截住話頭,舉起宣紙對著朝陽,“您家老鼠倒是講究,專挑印泥紅框啃?”
紙緣細密的齧痕間,孫父的私章紅印正在晨光裡流轉。
人群突然靜得能聽見曬谷場東頭老驢打噴嚏。
三姐腕間的銀鐲子“當啷”
撞上條凳,孫志強從民兵連帶回來的鋁制飯盒“哐當”摔在地上——盒蓋上用紅漆噴的“獎“字正巧磕掉半形,變成個歪歪扭扭的“壯“字。
“經查證,孫家所持為偽造文書。”村長抖開紅標頭檔案時,薛寒軍裝口袋露出半截印著鋼戳的檔案袋,“許孫兩姓婚約即日解除。”
曬谷場西頭傳來誰家媳婦拍打籮篩的脆響,驚起榆樹上整窩麻雀。
許瑤看著結婚報告在搪瓷臉盆裡燒成灰燼,忽然覺得腕間二十年都褪不掉的燙傷疤開始發癢——那是前世給孫家人熬藥時濺的滾水。
孫母拽著兒子往家走的背影活像霜打的茄秧,三姐繡著茉莉花的帕子不知被誰踩進泥裡。
許瑤彎腰繫鞋帶時,聽見薛寒用花生殼在青石板上拼出個燕子形狀,混在人群裡的糧管所幹事正盯著三姐家方向摸筆記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