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英雄牌鋼筆
曬谷場西頭的村委會窗戶糊著半張舊報紙,許瑤的指甲無意識摳著條凳裂縫裡的陳年麥殼。
孫母攥著那張泛黃借條的手在晨光裡抖得厲害,連帶著青布衫袖口磨白的鎖邊都在簌簌作響。
“八十六斤糧票!”
民兵隊長倒吸涼氣的聲音驚飛了屋簷下的家雀,“許家丫頭,這可不是小數......”
許瑤盯著借條上洇開的藍黑墨水,突然聞到孫志強上衣口袋特有的樟腦味。
前世他總說這味道是烈士遺物特有的榮光,此刻卻在偽造的“一九七一年六月”落款裡泛著黴味——去年公社才給生産隊配發英雄牌鋼筆。
“三姐教您用米湯黏的紙屑吧?”
她突然輕笑,指尖掃過借條邊緣,“供銷社新糊的漿糊可不會招蠹蟲。“
孫母踉蹌著撞翻條凳,借條飄落在薛寒沾著機油的軍靴邊。
倚著門框的男人彎腰時,許瑤看見他後腰別著的三稜刮刀閃過寒光,那是昨夜他替農機站修柴油機時用的工具。
“七一年秋收那會,您家豬圈塌了。”
許瑤撿起借條對著光,墨跡裡竟映出兩道重疊的指紋,“找我爹借石料時說,等志強提幹就......”
“瑤瑤!“孫志強突然撲通跪地,膝蓋砸起的塵土驚得村長煙袋鍋裡的火星子都蹦了出來,“我鬼迷心竅了,你信我這次......”
他脖頸暴起的青筋讓許瑤想起暴雨夜跪在衛生所門口的模樣。
那時女兒高燒四十度,這男人也是這樣紅著眼眶求赤腳醫生先給三姐崴腳的兒子包紮,說不能辜負戰友臨終託付。
圍觀的人群裡傳來啜泣,王寡婦扯著許瑤的袖口勸:“浪子回頭金不換吶......”
許瑤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前世人人都說孫志強仁義,卻不知他藏在上衣內襯裡的彙款單,每月準時給三姐彙去的錢比給女兒買奶粉的還多。
那些蓋著邊疆郵戳的信封,總沾著比供銷社信紙更濃的茉莉香——正是此刻三姐鬢角別的白蘭花的味道。
薛寒突然輕咳一聲,沾著油汙的指尖狀似無意地劃過窗臺。
許瑤順著望去,陽光正巧穿透玻璃瓶裡醃的糖蒜,在借條背面映出個模糊的“叄“字——那是三姐兒子作業本上撕的紙,孩子稚嫩的描紅還殘存著豎勾的顫抖。
“去年臘月二十八......”
許瑤突然提高聲音,目光掃過人群裡眼神閃躲的會計,“您家給志強辦踐行酒,用的還是我爹賒的......“
村口突然傳來手扶拖拉機的突突聲,蓋住了孫母的尖叫。
許瑤看見薛寒摸出個銅制打火機在指尖翻轉,金屬外殼映出他唇角譏誚的弧度——和昨夜他修好水泵後,看著孫家地裡倒伏的麥苗時的神情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