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猶豫不決的北營將士,滿腹冤苦的沿岸村民,悉數驚在當場,死寂無聲。
半晌,人群中縮在母親懷裡泫然欲泣的小姑娘似是被這幾近蒸騰在半空的煞氣嚇得不輕,悶著哭腔咳了一下,隨即嚎啕大哭良久不止,淒厲地打破了僵持的局面。
被按在泥地上的布衫男子猛然回過神,他惡狠狠地盯著諸允爅的臉,低低地怒吼,聲音彷彿自胸口迸發震顫,從喉間如猛獸一般轟然滾落開來。
吼聲中含混地藏著幾聲神諭般的嘶聲吟唱,諸允爅只一聽便覺得汗毛豎起,脊背霎時一片寒涼——竟當真是野狼衛獻祭神女的戰歌……
周子城被這一聲低吼震得頭皮發麻,沈成廷也在瞬時間怔然說不出話來。諸允爅凝眸注視著他,默不作聲,似乎也無意上前追問,卻在布衫男子高歌狂笑的一剎那迅捷衝上前去,在他低頭咬向領口的一恍然之間,一拳狠擊在他的臉頰,隨即徑直卸了他的下頦骨,反手一掌劈在他後頸,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勢,把這滿嘴血沫的野狼衛刺客劈暈了摔進泥灘。
“這人留著有用。野狼衛行事從不單槍匹馬,他未得手又沒能咬毒自盡,過後必然會來人取他性命以絕後患,等著看看能引來甚麼地位的野狼——”諸允爅虎著臉稍一抬眼,見白寧揹著弓弩箭筒趕回來,微微點了點頭,抬手示意白寧和周子城把這人拖下去。
孰料半晌沒動靜的沈成廷突然跳了出來,竟然拖著這昏迷不醒的刺客直接丟在北營騎兵陣前,扯開他的衣裳,大喇喇地指著他肩頸處的圖騰刺青,深吸了一口氣,憤然喝道,“野狼衛明目張膽地要置肅王殿下於死地,此處必定還有拓達敵寇的同黨餘孽!形勢危急,來人!把村民圍起來!北營將誓死護佑殿下週全!”
話音方落,只聽沈成廷身後眾將士高聲奮起,已然提緊韁繩,準備時刻把刀刃對準河岸旁被團團圍住的百姓。
沈成廷提刀上馬,臉上不知何時換上了一幅盡忠悲慼的神情,小臂已高高揚起,只等肅王一個準允,便可鎮壓屠民。
諸允爅一把扯住意欲上前剁了這混蛋的周子城,背手捏住白寧不著痕跡地挪蹭到他身後,悄悄遞來的弓弩和三支鐵箭,緩慢地踱步上前,背後的掌心壓下又向後推了推,囑意白寧和周子城帶著村民往後躲開些。
沈成廷煩躁地夾了下馬腹,韁繩扯得太緊,勒得胯下戰馬不住地踏著前蹄打著響鼻。他本能的意識到肅王似乎是在試圖破開他的壓制,但又不知道他唱的是哪一齣,只得咬了咬牙關,急不可耐地催促了一聲道,“殿下!野狼衛已肆意橫行至此處,難道要任由他們縮躲在暗處,致使京城陷落嗎?野狼衛行事縝密,背後必然有人佈局,猶豫不得啊——”
“慢著!”諸允爅微微蹙眉,餘光瞥著幾名北營士兵從密林中抬出來的幾具屍首,沉聲道,“沈將軍,因一人殺成百,誰教的你虐殺成性!”
沈成廷這番話裡慷慨激昂稍有莽撞,堂而皇之地擺明了此番行事的緣由有二:一來是京城危機,北營不能見死不救;二來這危機盡是由拓達野狼衛而起,肅王殿下既視之為宿敵,也斷然不能畏縮不前,拘泥在此處。
故而北營舉兵扣押的並非純良百姓,而是暴亂在先,暗殺在後的刺客禍患,沈成廷冒死請示了懿德太子,頂著虐殺之名前來挽救肅王性命於萬一。
金吾衛被這兒的村民糾纏數日也沒見兵戈相向,北營這高頭大馬鐵刃刀劍的一招呼,村民難道會坐以待斃嗎?無可奈何之下,他們只能揭竿而起以保性命。
屆時,豈不真就成了流民暴亂,官逼民反?
然而無論肅王肯否準允沈成廷的請求……或許沈成廷問他這話本就是為了把這屠殺之名扣在他諸允爅的腦袋上,根本無所謂沒有兵符傍身是否名不正言不順。但凡北營蜂擁而上,肅王便理所應當地成了這成百上千混蛋的頭頭兒,任誰也沒辦法替他開脫。
諸允爅只能寄希望於昨兒醉成一灘的方侍郎能有點兒良心,安安分分地替他善個後。
北營兵馬在前,肅王若接以號令,那便是置洪光皇帝的兵權制度於不顧;若不接,他就會在京城陷落和野狼衛露面這兩個足以讓他失去理智的條件下,被迫淪為屠殺百姓的罪魁禍首。
……總歸是沒有一條善始善終的活路。
諸允爅抿唇仍在躑躅,沈成廷卻似是見他動搖了一般,意味深長的一笑,手臂高揚而起,重重一揮而落,一聲令下,“反抗者——”
旌旗乍然一展,北營將士的高喝聲同百姓驚懼的低呼聲登時混在一處——諸允爅凝著眉間甚麼都沒說,睥睨著沈成廷身後身披軟甲躍躍欲試的兵將,既未表態也未阻攔,直等沈成廷朗聲高喊了一個“殺”字……
下一刻,只見肅王猛退幾步,拔開距離,將背在身後的弓弩高舉搭箭——三支鐵箭玄鐵如墨,滿弓弦如月。
諸允爅低哼了一聲,似笑非笑地瞄了沈成廷一眼,指節陡然一鬆,三支玄鐵長箭錚然破風離弦,不偏不倚地釘在沈成廷兩側肩甲與兜鍪上中,滿弦之箭力道強勁,竟將人從馬背上狠狠掀了出去,高高地楔在了身後不遠處的樹幹之上,箭頭沒入木中寸餘,沈成廷無處借力,半晌掙脫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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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良不在,北營行伍悉數聽令於沈成廷,雖因鎮虎軍威名且肅王爵位在身不曾大肆妄動,但這會兒主將捱了箭,行伍間自然有個輕重偏向——然未及眾人回過味兒來替沈將軍解圍,卻見肅王攤開手掌示意身後,白寧當即從懷裡掏出一塊令牌,雙手恭敬呈遞上前。
諸允爅扔開弩箭,舉著令牌大步流星地踱到沈成廷跟前,抽出沈將軍腰間長刀抵於他頸側,持令朗聲喝道,“沈將軍,穆老將軍的令牌在此,你擅自帶兵圍困百姓,視本王於無物,難道——”他頓了頓,冷笑道,“是要造反不成?”
北營軍登時驚呆了。
所有人寂然無聲的死死盯著肅王手裡捏持的令牌,戰馬亦安靜了一瞬,繼而沉重地踏著地面,踩在泥水裡“啪嗒”作響。
沈成廷瞠目,嘴唇抖了半晌,忽然高喊著“殿下為何要借假令牌包庇亂民”,伸手欲奪下令牌加以遮掩,誰知肅王早有預料,隨手就把那令牌丟給了那位抱著軍旗旗杆一臉茫然的小將士,打了個響指示意他回神,“這位小將軍姓甚名誰?”
小將士忙著去接令牌,旗杆稀裡糊塗的就脫了手,待到回手去撈的時候旌旗已經橫著搭在幾匹馬背上。小將士手忙腳亂地抱拳,“末將付樂。”
諸允爅揚起眉梢點點頭,“付樂……那你瞧瞧這令牌是真是假?”
“……”付樂低頭仔仔細細地看了一圈兒,偷偷瞄了肅王一眼,又上牙咬了一口,怯怯地望向四周或怒或驚的眾人,用力地點了點頭,“……是真的。”
軍營中持掌軍旗者事關進退,遠處聽不清爭執的隊伍只見軍旗一倒,瞬時亂了手腳就地倒戈,付樂這麼一開口,幾名副將觀望形勢有變,也便無人開口,只聽得被團團圍住的百姓細碎的低泣和孩童的哭鬧眨眼之間震在耳側。
沈成廷奮力扯下插入髮髻中的玄鐵長箭,撕扯掉肩甲落地,眸光一閃,深吸一口氣,跪地長禮,悽然開口。
微雨未晴的天際轟然炸起一聲驚雷。
“殿下!穆帥在京中不知真相,末將斗膽行事確有不妥!然北營守著中都留守司的北大門,發現敵情卻不能坐視不管!殿下有所不知……野狼衛入京,正是那叛徒喬唯的手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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