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允爅昨夜裡染了幾分醺意,躺在寂靜春夜裡翻騰了不多時便睡了過去。
然而三更已過不足四更的時辰,濃夜裡驟然風聲肆起,外間紙糊的門窗被風撕扯得破爛不堪,在疾風中顫抖作響。
肅王霎時驚醒,起身琢磨著糊窗未果,索性把破爛的窗紙撕了去,轉身悶頭摔進溽潮的被子裡,半夢半醒的那點兒倦意卻被低低呼嘯的夜風捲散了去。
村裡往日忙著農耕,五更不到就有人忙忙碌碌地扛起鋤頭侍弄田苗去,這幾日忙著壘高河堤,村子裡起得更早——諸允爅翻身壓在被子上,掰著手指頭數了數時辰,估計這覺也沒得睡,倒不如醒醒神,免得剛一眯著就得爬起來,忙忙叨叨的又乏又累。
屋子裡沒點燈,點了八成也得被這會兒漏進屋子裡斜風吹得搖擺不定。諸允爅瞪著祠堂客房屋頂上簡陋的房梁,抬起胳膊架在腦後,另一隻手順勢在枕頭底下摸了摸,扯出一個針腳細密卻樸素的荷包,捏在掌心裡揉搓著。
不是廣寧府討來的那隻。
肅王殿下平日裡用不慣荷包這類物件兒,自打從楊不留那兒收到那個親手繡制的寶貝,就隨身揣在懷裡收著,也不為了裝個銀兩銀票使,純粹是貼身帶著圖一個寄託。
然而這廂肅王殿下珍寶似的走哪兒揣哪兒,那廂楊不留都快把那物件兒拋諸腦後。前些時日幫襯著府上拾掇肅王殿下穿過沒洗的衣裳,順手就把那荷包裹在衣裳裡泡了半晌,待到諸允爅從練武場跑回來試圖挽救於萬一的時候,荷包裡那張平安符上的硃砂已經把荷包和衣裳染出了花——衣裳穿是穿不出去了,楊不留直接揮著剪子把衣裳裁成了抹布,險些順帶手的把那荷包當廢物丟了。
諸允爅偷偷摸摸把那荷包藏著,轉臉就萬分委屈心疼地跟楊不留又討了一個——楊不留實在是對女紅不怎麼開竅,抗議無果,索性挑著府上囤積的金絲絹緞縫了一個沒繡花兒的荷包給他玩兒,又照貓畫虎地描了個平安符塞在荷包裡揣著。
這些天在河堤上泥石裡打滾兒,肅王殿下金貴著這新討來的荷包,沒捨得帶著蹭灰,荷包安安靜靜地在枕頭底下躺著,這會兒捏在掌心裡,諸允爅才像是終於能長舒一口氣,散開了近來莫名其妙地瘀堵在他心口的煩躁和慌措。
諸允爅心裡始終懸著北營那塊兒不知從何而來,亦不知何時會突然落下的石頭。
穆老在京城訊息不通鞭長莫及,沈成廷若要助京城禍亂的一臂之力,在泗水借題發揮總得有個由頭——京城那邊兒即便是要看著天氣鬧事兒,怕是也快要大事臨頭。
鎮壓暴民的路數行不通,沈成廷消停了幾天沒甚麼動靜,若是有意要跟京城遙相呼應,大抵也是要藉著他肅王的軍威這事兒嚼舌頭——但想想也是可笑,北境沙場披血都熬過來了,這些個明裡使刀暗裡耍劍的糟心事兒還真犯不上愁得他對著月亮直撓頭。
諸允爅耙了耙這一腦袋的雞窩從床上坐起來,手裡揉搓著荷包打算把它塞回枕頭底下,指尖兒隔著金絲布料摩挲著荷包裡那片瞎畫的平安符,諸允爅又有點兒捨不得,單手撐在床板上耽擱了一會兒,末了還是把荷包抽出來擱在前襟兒裡揣著。
天兒還沒亮,諸允爅就提溜著隔壁屋子裡睡得哈喇子長淌的白寧周子城跑到河堤上幹活,方何睡得像頭死豬,昨兒夜裡還跟借酒勁兒諸允爅抱怨了一通,姑且沒吵他。
村裡老少陸陸續續地頂著濛濛細雨,拎著鋤頭扛著揹簍往河邊兒靠。周子城杵著鋤頭柄迷迷瞪瞪的快站著睡過去,小白寧湊在他旁邊兒翹著手指頭戳他,見他一碰一趔趄就捧腹大笑,把人鬧精神了就掐作一團,惹得一旁抱著孩子的老鄉看得樂呵。
諸允爅翻了個白眼兒,實在不想承認這倆貨是打肅王府的大門兒裡出來的。
然未等他開口笑罵這兩個臭小子,諸允爅猛然側目,凝眉眺著密林官道的方向,還不及出言提醒,只見密林中霎然飛出幾支弩箭,緊接著,便聽官道方向馬蹄聲轟然而來,毫無顧忌地簇著因弩箭傷人鬨然奔逃的村民圍了過來。
“咻”“咻”“咻”,弩箭破風之聲驟然又響,諸允爅臉色倏地陰沉落下,厲聲朝著哄逃的百姓吼了一句“趴下!”,自己卻閃身慢了分毫,一支弩箭瞬時沒入軟甲,鑽風箭簇的力道直接把他從壘高的河堤上掀了下來……
白寧和周子城甫一聽肅王高喊,當即飛身去護著愣傻在當場的村民和她懷裡的孩子,跌在地上打了個滾兒,卻聽肅王那邊兒錚然響起箭頭穿擊軟甲的鈍響——白寧轉頭,跟周子城面面相覷了一瞬,緊忙滾著泥沙撲向肅王,撈起倒在地上緊閉雙眼的肅王,頭頸託在膝上,迭聲喚道,“殿下!殿下!殿下……你可別嚇我倆啊——”
諸允爅估麼著是摔下來的時候,後腦勺兒磕在了河堤底下的亂石上,摔得他險些眼睛一翻暈過去——諸允爅揪住白寧可勁兒晃著他的手臂壓了一下,齜牙咧嘴地擰眉睜眼,低聲吩咐了幾句把人推了開去,隨後扯著周子城,運著氣低聲怒道,“去看看,弩箭從哪兒來!騎馬趕來的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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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話音未落,密林中幾聲火銃聲響,隨即應聲嚷起幾聲哀嚎,轟隆隆疾馳而來的戰馬嘶聲揚蹄,團團圍在河畔百姓外側,旌旗迎風颯颯展起。
為首將士勒緊馬韁,居高臨下殺氣騰騰地怒視著驚懼不已的村民百姓,目光逡巡片刻,定在混雜於人群中的肅王身上,驚詫地翻身下馬,疾步走到肅王跟前,“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偷瞄著中箭的肅王,朗聲稟道,“北境敵軍野狼衛細作混入村中,肆意謀殺叛亂,末將得到訊息稱,肅王殿下已被劫持數日,特將此情通稟太子,現奉命前來,護駕來遲,來人!把這些暴民給我拿下!”
“我看誰敢!”
這話砸在地上,騎兵隊伍裡躍躍欲試的幾匹馬長嘶了幾聲,竟無一人膽敢上前。
北營將士忠勇,然而肅王之名難免讓他們心生顧忌,聽了曾經鎮虎軍的一軍主帥一聲怒吼,還真就唬得他們一個挨著一個的左瞧右望,不敢輕舉妄動。
諸允爅悶頭扯拽著嵌進軟甲裡的箭頭,沈成廷一路連跑帶顛兒的撲在他腳邊,他連個眼神兒都沒分他一點兒。
周子城膽戰心驚地瞪著自家主子拔了箭頭,又在軟甲的窟窿處揉了幾下,繼而歪七扭八地從衣襟兒裡扯了塊破布似的物件兒出來,甚是惋惜地摩挲著金絲布料上戳出的窟窿,小心翼翼地又塞回胸前。
“沈將軍,話說的清楚些——”肅王冷哼了一聲,撐著地面站起來,一字一頓道,“你奉誰的命?護甚麼駕?又是哪兒來的暴民?”
肅王身後側的周子城登時警惕,不著痕跡地背手搭扶在腰間刀柄,準備隨時把這刀架在擅自動手不分敵我的沈成廷脖子上。
孰料幾乎眨眼之間,一道風刃竟毫無徵兆地徑直劈向肅王后心,周子城原本落在沈成廷身上的視線一偏,猛然提刀格擋,鐵器硬磕的聲響震得人頭皮發麻——諸允爅當即回頭,只見一位身著布衫村民打扮的生面孔似為應和他的問話一般憤而起身,提起鋤頭又要劈砍。
諸允爅眉頭一緊,側身躲閃,只聽風聲乍響——諸允爅握緊手中箭簇,逆著鋤柄飛身掠過,一箭順著布衫男子的鎖骨猛刺進去,周子城當即抄起刀柄別在這人腋下,順勢把這人按在地上,屈膝壓了上去。
諸允爅瞥了眼男子松落的領口,目光觸及皮肉,忽覺額角一跳,伸手扒開一看,竟是野狼衛的圖騰刺青!
正此時,沈成廷見縫插針地追過來朗聲高喊。
“說!你是誰派來刺殺三殿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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